第85章

賀顧一見到這兩個字,心中瞬時驚濤駭浪,不是他要多想,實在是這把劍無法不讓人多想。

禦臨劍劍如其名,禦臨劍出便如天子親臨,太祖年間,山河尚未穩固之時,天子曾暫時將其賜予心腹能臣,以作先斬後奏、便宜行事之憑據,只要見了這把劍,執劍者所為便是天命聖意,倘若有人膽敢違逆,那便是大逆不道,該要落腦袋的。

雖然太祖、高祖年間過去以後,世道逐漸太平安樂,這柄劍也漸漸失去了用武之地,再不復當年那樣一劍出鞘,山河動蕩的聲勢風光了,可禦臨劍的名頭卻仍然無人不知、無人不曉。

皇帝竟把這柄劍賜給了他,此舉實在是意味深長,無法叫人不多想,賀顧捧著那個匣子,心跳快的如擂鼓——

陛下這是不是就幾乎……已然是在明示,他有意傳位於三殿下了?

畢竟賀顧如今,幾乎就差把恪王黨這三個大字寫在腦門上了,無論是在旁人眼中,他和恪王殿下的“知交情誼”、還是依托著“長公主”的那一層郎舅關系,他與恪王殿下,兩人儼然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,再牢固不過的盟友關系,皇帝如今向他施恩,便相當於是在昭示對三殿下的愛重,這柄劍賜給他,也便相當於是賜給了三殿下。

可陛下為何會這樣信重於他?說到底,如今的他也不過只是個將將十八歲的少年人,涉世未深、更沒什麽有分量的籌碼,唯一一點好處大概就是實在知根知底,不會成為那個濃眉大眼卻叛變了的,可這等恩遇卻真是有些重了,若非賀顧軀殼裏已然換了個活過一回的靈魂,而真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,這樣驟然得了天子重托,豈能不心潮澎湃、熱血沸騰,於是更加對其死心塌地,忠心耿耿麽?

皇帝卻沒有說話,半晌,賀顧才聽他在禦座之上長長嘆了一口氣,低低道:“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……而親不待,顧兒……你明白朕的苦心嗎?”

賀顧喉頭微微滾了滾,立即跪下叩首道:“臣……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,臣只知道,陛下英明神武、年華正盛,會看著國朝大好河山,風調雨順、四海升平,臣民子孫茂茂昌昌,千秋基業永固,萬代傳承的。”

皇帝聞言,輕笑幾聲,道:“原以為,你是個性子耿介的,不想你倒也會說這些漂亮話,但今日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裏,和朕說話,也不必如此拘束,朕又不會因著一句兩句的錯處、不是,責備於你,你怕個什麽?”

賀顧聞言,後脊不由得繃得緊了三分——

他當然不害怕了,何況他光棍一條,也實在也沒什麽可害怕的,如今皇帝猜忌他事小,畢竟他一個毛頭小子,又無實際職權在身,但皇帝若是因為他聯想到三殿下,一旦想的多了,生了疑心,那可怎麽辦?

天下焉有不多疑的君王?

畢竟一旦坐上那個位置,成了天下共主,卻也要六親不認,那張萬人之上的龍椅究竟燙不燙屁股,那可只有自己知道,每個漫漫長夜,如何安枕,也只有自己心中清楚。

有多少人對他俯首稱臣,便有多少人也一樣惦記著他的權勢地位、或是盼著他趕緊去死,好將他扒皮吸血、生生分食吃了,又或者是盼著從他身上擠下來個一星半點的油水,好叫自己受用一二,這樣的環境,便是糊塗些,一時半會尚且不能發覺,以後也總會有驚覺的一天——

除非自欺欺人。

賀顧恭聲道:“陛下在上,臣豈敢放肆。”

皇帝沉默了一會,語氣這才微不可查的淡了幾分,道:“……有分寸,也是好事,畢竟有分寸不會做錯事,心裏揣著害怕,才知道輕重……顧兒是個聰明的孩子。”

旁人或許不能察覺皇帝口吻的這一點點變化,但此刻精神極度緊張的賀顧卻立刻發覺了,他不但不因此沮喪,反倒終於在心中松了一口氣,道:“臣定然永遠記得陛下今日的教誨。”

皇帝道:“你來時,應當在路上撞上了諸位道長吧,今日你見了朕這副模樣,大概也猜得到,朕這身子……恐怕是要有些不好了。”

賀顧心頭微微一跳,臉上卻更加不敢露了神色,只道:“陛下龍體貴重,自有天佑,即便輕微抱恙,只要有太醫院諸位大人悉心調理,總會見好,臣鬥膽勸陛下一句……您萬不該說如此喪氣的話。”

皇帝道:“你不必安慰朕,朕的身子如何,朕自己心中最清楚,朕只是放心不下朕的孩子們,自然了……顧兒也算是朕的孩子,朕只是怕,若是有一天朕不在了……江山易主,屆時朕的孩子們,該如何自處?”

賀顧道:“臣惶恐,不敢叫陛下為臣憂心,倘若因此累及聖體,臣夙夜難安。”

皇帝道:“朕沒有告訴旁人,這柄劍給你,也只是為了你日後拿著它,能防個不測,若是真有用得上它的時候……咳咳……屆時該如何使用,你自己心裏掂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