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

初春三月,禦苑中緋色桃花開了滿樹。

落英繽紛,芳華如醉。

樹下的皇帝和長公主之間,卻維持了許久無聲的靜默。

半晌,長公主才垂眸道:“兒臣豈敢。”

皇帝的聲音有些沙啞。

“朕不是問你敢不敢,朕是問你……有沒有?”

“……”

“……父皇身為九五至尊、天下共主,需要顧及思量之事良多,便是疏忽間力有不逮,亦非您所願,兒臣明白父皇的難處,並不曾心生怨懟。”

皇帝聽了他的話,沉默了良久,最後只道:“你不必安慰朕,當初你皇姐和你母後的事……說到底,是朕太過疏忽……如今她這幅樣子……也是因著朕的不是。”

“珩兒……你是朕的孩子裏最懂事的,卻也是朕最對不住的,當初若不是你急中生智……你母後如今……如今……”

皇帝說到這裏,嗓音幹澀到幾乎難以為繼,那張本來只是生了細密皺紋的臉,卻像是驟然間老了十多歲。

“當初之事已過去多年,父皇不必如此介懷。”

“朕如何能不介懷?”

皇帝忽然劇烈的咳了兩聲,他伸手扶住了樹幹,低聲道,“你本是朕的三個兒子裏,最聰慧、天資最高、也最懂事的那個,卻因朕之過,受了這許多年的委屈,若非有你母後和皇姐之事,你又何須……”

“兒臣並未覺得自己受了委屈。”

“只要母後鳳體安康,能侍奉父皇母後膝下,兒臣已覺滿足,亦從未生過一絲一毫怨懟之心。”

皇帝聽了他的話,嘆道:“……你是個淳孝的孩子,朕又何嘗不知?”

“但你畢竟不是女兒身,也不可能做一輩子你姐姐的替身,總有一日……”

長公主沉聲道:“兒臣跟著父皇前來,正是為了此事。”

“母後的病,太醫院調養多年,直到近年,才稍好一些,可昨晚與今日,卻又接連發病,想來多半是因為憂心兒臣的婚事,才會如此,若再這樣下去,兒臣實在心中難安。”

“這些年來母後安排的婚事,父皇已替兒臣推拒過多次,然則幾次三番下來,母後卻始終不曾釋懷,至今還在掛心於此。

“既如此,倒不如遂了母後的心願……成婚吧。”

皇帝徹底被他這番話搞得愣住了,半晌他才回過神來,瞳孔微微放大,喝道:“你這傻孩子,瞎說什麽胡話?!你與他們同為男子,如何成婚?”

“前朝的儀清公主,被先帝指婚於文英殿大學士劉崇之子劉茂,公主不喜劉茂,二人成婚多年,始終未曾同榻而眠,更無子嗣,也一樣相敬如賓到老了。”

“兒臣與駙馬,只需如此,並非什麽難事。”

皇帝嘴唇顫了顫,道:“這怎麽行……你們兩個男子,若真如此……子嗣又該怎麽辦?”

長公主沉默了一會,道:“讓他納妾便是了,妾室自然會為駙馬留下子嗣,不會叫他家中絕後。”

皇帝低聲喝道:“朕說的不是駙馬!是你!”

“……”

“父皇有大哥、二哥,二位兄長都能為皇室留下子息,總不會缺我一個,但母後……她如今卻只有兒臣一個孩子了,還請父皇允準兒臣所求。”

皇帝聽了他的話,胸膛急促起伏,半晌才閉目,低嘆道:“造孽,造孽啊……”

“……還請父皇允準。”

皇帝猛然睜開了眼定定看著長公主,他目色不知為何,忽然變得十分幽深:“朕問你,你就沒有一點不甘心嗎?”

“你大哥雖是元後所出,可你與他同為朕的嫡子,如今他主位東宮,你卻可能連自己的子嗣也留不下……你便真的不曾有一絲一毫的不甘心嗎?”

長公主跪下,對皇帝叩了個頭,擡起頭來定定道:“父皇聖裁,皇兄是父皇親自冊封的儲君,多年來皇兄賢德有目共睹,滿朝文武亦對皇兄交口稱贊,兒臣既不曾也不敢,有一絲一毫的非分之想。”

“……你當真是這麽想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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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此同時,賀顧與王沐川,陸歸寧剛剛踏出宮門。

同帶他們出來的內官稍作寒暄答謝,看著他們轉身回去。

三人站在宮門前,陸歸寧朝賀顧抱拳道:“今日校場上賀賢弟風采,真叫人一見之下難以忘俗,還要恭喜賢弟武試奪魁,想來不日長陽候府便能接到陛下賜婚的聖旨了。”

賀顧心中飄飄然,索性也不惺惺作態的謙虛了,十分大方的燦然一笑,抱拳回以一禮,道:“同喜同喜,回頭一定請陸兄喝喜酒。”

王沐川:“……”

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,不由得開始思考半個時辰前,這兩個人還在校場相爭,究竟是不是他的錯覺了。

他涼涼看了這二人一眼,道:“陸兄似乎對駙馬之位,不甚有意?”

陸歸寧哈哈一笑:“叫王二公子看出來了,我本也是收到了皇後娘娘的帖子,想到殿下之前定下的親事俱都沒能成,一時好奇心起,就想來看看,長公主殿下究竟長成了副什麽模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