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
“在需要面前,一切理想主義都是虛偽的。”

周一,哲學系。

抱著課本,哼著小曲的同學在經過某人課桌時,漫不經心地一瞥,腳步遲疑地停了下來。

“路德維希,你……你是在笑嗎?你剛剛笑了對不對?”

同學聲音顫抖,臉上是無與倫比的震驚,仿佛親眼看到癱瘓多年的大爺重新站立,看到生來失語的啞巴引吭高歌,看到世界第八大奇跡在他眼皮子底下轟轟烈烈地誕生。

路德維希快速收斂笑容,依舊是那張冷若冰霜的俊臉。

同學揉揉眼睛,堅信自己那驚鴻一瞥絕對不是幻覺:“我的上帝啊,有生之年我竟然能看到你獨自傻笑,這究竟是理性的淪喪還是真知的扭曲?難道世界末日要來臨了嗎?”

路德維希面無表情地轉著筆,反駁的話理智得不帶一絲感情:“愚昧和無知是一切痛苦的根源,當你沉迷於觀察外界事物變化的時候,你亦將失去你的本心。”

同學仔細回味,氣到跳腳:“你這是在說我多管閑事嗎?路德維希你不對勁,你真的不對勁!”

他驚慌失措地去找老師和其他同學匯報這個情況。

不出一會兒,“路德維希不對勁”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哲學系。

路德維希沒有理會他的大驚小怪,他低頭寫起論文,手肘不小心碰到一本巴掌大的翻牌日歷。

日歷裏面就像有什麽東西吸引他心神,所以他寫寫停停,始終無法專心。

他放下筆,再次把日歷翻到周五那一頁。

“漢學導論”被他用黑筆圈了出來,右上角還堂而皇之地用小字寫著“ganz wichtig(很重要)”。

他極少做這種看起來很傻的事,這次卻甘之如飴。

路德維希在心裏默默計算日期,還有4天,96個小時,5760分鐘,345600秒。

嘴角又止不住地翹了起來。

*

“我的靈魂平靜而明亮,宛若清晨的群山。”

周三,聖靈大教堂。

路德維希去了一趟教堂,不為告解,只是去見見自己的老朋友。

聖靈大教堂的主教曾經就讀於海德堡大學神學系,畢業後成為了當地一名神職人員。

兩年前他去參加學校講座時

突發心臟病,佝僂著躺在長椅上喘息,是當時偶然路過的路德維希幫他找回遺落的藥瓶,將他從皈依上帝的路口拉了回來,之後機緣巧合下,路德維希也曾多次尋求他的幫助,一來二去兩人默契地結成忘年交。

路德維希坐在教堂第二排,沒過多久,身穿黑色長袍的主教來到他身邊。

“主內平安,路德維希,你最近過得好嗎?”

主教不僅是當地最受歡迎的神職人員,還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心理學家、社會學家和教育家。

路德維希向他點頭:“很好。”

主教聞言微訝:“我好像很少聽你用如此積極的詞語。”

路德維希仰起頭,祖母綠的雙眸裏映出高窗上彩繪玻璃的斑斕倒影。

“真的很好,我看到了很多別的顏色。”

“或許我有這個榮幸可以知道嗎?”神父和藹地問。

路德維希安靜地閉目體會:“明亮的橙,幽遠的藍,平和的綠,還有……好像還有跳躍的粉紅。”

神父了然地頷首:“看起來你並不排斥這些新色彩的加入。”

他不排斥嗎?

捫心自問,他非但不排斥,還十分欣然地接受了。

路德維希沒有沒有出聲,算是默認主教的結論。

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,他漆黑的生命裏突然跳入了一個莽莽撞撞的彩色小精靈。

小精靈有點話嘮,就像一只聒噪的黃鸝鳥,整天“路德維希路德維希”嘰嘰喳喳喊個不停;還有點黏人,他在哪裏都能被她找到,跟頭上裝了天線的小尾巴似的;還有點傻氣,時不時鬧出各種匪夷所思的笑話,然後無辜地眨著眼睛求饒。

但她很可愛,她無憂無慮,她朝氣蓬勃,她能讓他僅僅只是想到她,就心情愉悅嘴角含笑。

她活出了路德維希羨慕許久,卻永遠無法企及的樣子。

路德維希:“我很慶幸,能遇到這些色彩。”

主教欣慰地感慨:“恭喜你路德維希,你已經擁有了新的可能,蘊含無限希望的,嶄新的可能。”

從教堂出來後,路德維希腳步輕松地穿過老街,明媚的陽光打在他身上,留下燦金色的碎影。

經過一家亞超的時候,他習慣性地拐進去買了瓶水。

貨架上的東西有一大半他完全

不認識,路德維希隨意地瀏覽著,在看到龍口粉絲時停了下來。

拜嘮嘮叨叨的小廣播殷妙所賜,他現在已經能很清楚地分辨面條和粉絲的區別了。

靠近收銀台的時候,燙著滿頭小卷,看上去十分洋氣的老板娘正倚在櫃台邊和人閑聊。

“前幾天我和瑪麗夫人一起喝下午茶,她向我推薦了你家的茶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