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 宗師2

天空是一片蒙蒙的白。高聳入雲的天山像是融化在這片雪白中。

分不清是冰雪還是雲霧的顏色。

焚焰聖宗的山門就坐落在天山之巔。錯落有致的宮室按陣法分布排列開來,像是周天星辰隱藏於雲霧之中,與那淒冷的寒風融為一體,別有幾分詭異。

一個女人坐在主殿中。四周沒有燈。

她秀發如雲,臉如冰雪,周身裹著層層黑紗,裙擺順著修長的腿在漆黑的座椅上鋪開來,一只雪白的手臂輕搭在倚側,雙眸微微闔著,仿佛海棠春睡。看上去慵懶、美麗、攝人心魂。

但當她睜開眼睛時,這雙眼睛裏透露出來的冰冷、怨恨、惡毒,卻又讓人不寒而栗,心神幾乎為其所攝。

任何人看到這雙眼睛,便會明白,她已摒棄了一切正面的情感,活在這世上的每時每刻,都沒有半分歡愉可言,只在憤怒、嫉妒、憎恨的火焰中煎熬。這火焰不僅灼烤著她自己,還要燒向別人。

當原不為入得殿中,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這樣一雙眼睛。

“你來遲了。”遲晚晚閉闔的雙目已然睜開,身體沒有動,目光冷冷投向他。

她眼中看不出半分溫情,仿佛注視的不是自己腹中親生的骨肉,而是一柄親手鑄就的,冷冰冰的,用來復仇的劍胚。似乎只有將這劍胚鑄成,將劍尖戳進另一個人心口時,她才會感到真正快意。

原不為不躲不閃地迎著她的眼睛,輕聲道:“不,夕陽未落,還有一刻鐘。”

暮色自雲霧間落下,追逐著他一同入得殿內,卻只照入三尺便停步,似乎也在懼怕這殿內過於濃重的黑暗。

原不為腳步未停,徑自踏入這片黑暗之中,沒有半點遲疑,停滯,抑或恐懼,像是任何一個風塵仆仆而歸的旅人。

他頭頂,肩上,還有未化的雪花。

這樣不同於以往的反應引起了遲晚晚的注意。她驚奇地注視著面前的少年,像是突然發現一只總是瑟瑟發抖的小老鼠第一回 向她亮出了爪子。

“好!你很好!”

她突地笑了起來,笑聲中帶著狂喜。周身的氣流拂過她漆黑的裙擺,宛如狂風卷過殿內,嗚嗚作響。

“這樣才像是他的兒子!”

這個“他”字,從她嘴中吐出來,都像是淬毒的匕首被投出,泛著幽幽的冷。

“……也只有這樣才能殺了他!”

原不為注視著這個如瘋似魔的女人。

他仔仔細細、認認真真,從上到下將人打量了一遍,唇邊忽而泛起一絲極淡的弧度。仿佛已將她從裏到外看穿。

似乎帶著憐憫,又帶著譏誚。

遲晚晚本能受到冒犯,立刻蹙起眉:“你笑什麽?”

“我笑宗主你想的太過天真。”

從出生起,原身就不被允許喊出娘親這個詞,恰好原不為也不想喊。

他突然上前一步,真氣鼓蕩起他漆黑的衣袍,淩亂的發絲隨之飄舞。

他頭上、肩上,周身上下,片片雪花被真氣震蕩開來,化作無數鋒利的冰片,直沖遲晚晚面門而去。

殺氣像飛雪一般飄蕩開來。

遲晚晚眼中閃過一絲意外,反應卻不慢。她身形未動,只擡起一只雪白的手腕,手腕翻轉間,無形的吸攝之力便在她面前形成了一道漩渦,將那漫天飛雪吸攝在掌心三寸之內,化作蒸騰水霧。

水霧在殿中彌漫,於極寒的溫度之下,迅速化作絲絲白氣。

她一雙冰冷的眼睛,隔著水霧看向殿下的少年,仍是不見半分憤怒,語氣中竟似十分欣慰:“好,這樣更好!我本以為你優柔寡斷,想不到竟有如此果斷魄力,大大出乎我意料。”

原不為仿佛什麽也沒做一般,還饒有興致地問:“宗主不生氣?”

“我好得很。自古神兵先傷人後傷己,你若在那人面前也不手軟,十年之後,那人當有一報!”說到這裏,她竟是拍了拍手,又大笑起來,狀極滿意。

“所以我笑宗主天真。”

原不為殘忍地打斷她的幻想。

“父子相殘,殊為可悲。但父既不愛子,又談何可悲?”

正如你這親生母親,面對親生骨肉挾殺氣相迫,不也同樣沒有半分驚怒嗎?

遲晚晚的笑意戛然而止。

“父不愛子,談何可悲……”她喃喃念著這句話,眼神中的怨恨似乎更深了。

原不為又插了一刀:“父子相殘?在那人看來,或許便是那陪伴他二十年的貼身佩劍當場折斷,此痛也更甚百倍。”

原不為的話仿佛戳中了她從未想過的盲區,讓遲晚晚眼中第一回 出現了茫然之色。若是籌謀多年,最終卻不能給對方帶來絲毫傷害,那麽她這十年的怨與恨,豈非只是笑話一場?!

心臟中那時時啃噬著她的火焰似乎再也壓制不住,與怨恨不甘一並爆發。她淒厲地叫了一聲,立時便發起狂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