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

清晨五點二十,太陽的光剛把天際線染成金白色,他們抵達了目的地。

黃予洋奶奶家在山區縣城的一個舊城中村裏。車在樓旁的路上停下來,打開車門,榮則聽見嗩呐和鼓奏的哀樂。樓外搭好了喝素酒的棚子,有幾個披著白麻衣的親戚站在棚邊。

黃予洋下了車,人站得不大穩,臉色蒼白地往門口走。

榮則猶豫了少時,陪他走了過去。

剛走近房子,一個雙目通紅的中年男子從樓裏出來,看見黃予洋,停住了腳步,頓了頓,低顫道:“洋洋。”

“爸。”黃予洋說。

他爸張了張嘴:“上樓吧。”

黃予洋“嗯”了一聲,跟他爸往裏走。

榮則沒出聲,看黃予洋走進鐵門,出了一小會神,打開手機叫了去機場的車。很快有車接單了,他便朝大路上走。

黃予洋奶奶家房子離大路不遠,榮則經過幾棟大門緊閉的房子,上了車,給黃予洋發了消息,說自己回去了,節哀。

車裏很安靜,榮則想想,也給戰隊經理Meko發了一條,讓Meko睡醒了給自己來個電話。

Meko有早上健身的習慣,榮則發了沒幾分鐘,Meko就來電話了。

“怎麽了?”Meko問,“黃予洋那邊情況怎麽樣?”

“不大好,”榮則說,“他奶奶過世了。”

Meko安靜了。

榮則靠在後座的椅背上,看著縣城陌生而狹窄的街道,老舊的房子和剛擺出來的早餐攤,又想了一小段時間,問Meko:“最近安啟明在二隊打得怎麽樣?”

“還可以,我基本都看了,進步很大,”Meko那頭頓了頓,說,“不過……下一場比賽還有5天,黃予洋……Bunny的強度畢竟……”

“讓安啟明上吧,”榮則說,“你晚點給黃予洋發個信息。”

Meko靜了幾秒,讓榮則覺得他有什麽話想說,但最後還是沒說,只說了“好”。

掛下電話,榮則看了一眼手機,發現黃予洋給他撥了兩通語音,榮則回過去,黃予洋立刻接了起來,不過沒有馬上說話。

榮則等了等,黃予洋開口說“你回去了嗎”。

黃予洋聲音很啞,聽起來沒什麽力氣。

“嗯,已經上車了,”榮則告訴他。

“剛剛我以為你一起進來了的。”黃予洋說。

他的表意不太明確,但榮則明白他的意思,對黃予洋說: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到家我就回去了。”榮則解釋。

黃予洋沉默了片刻,說“那你路上小心,回到S市告訴我”。榮則說“好”。

掛下電話,榮則看見太陽在天邊若隱若現。

他一夜沒睡,覺得有些疲憊,閉上了眼睛,腦海裏突然浮現黃予洋奶奶家門口的場景,穿素衣的人與哀樂。

他記起一些父母過世時的事。

他小學第二年時一個很普通的周末,父親去分公司。母親想帶他去分公司旁的科技館看展覽,因此一起上了車。在高速上發生了追尾事故,司機和榮則的父母都沒有活下來。

榮則很久沒再想過了,他以前認為在被擠壓得只剩下一點點空間的車裏,他是清醒著的,當時他的腿在流血,痛他已經忘記了,他認為自己一直在叫爸爸和媽媽,但是難以從嗓子裏發出聲音。

心理醫生以為這不太科學,像噩夢場面,可能是大腦制造出的虛假記憶,榮則應該是昏迷的。

他姐姐在國外上大學,趕回來辦了葬禮。

榮則同樣也記不清葬禮的具體內容,留下的只有很短的片段,和一些細節。

父母在白色的鮮花中央的兩幅黑白遺像,榮馨挺直的背,他自己坐著的兒童輪椅,因為護士一時疏忽沒換好藥、血流不止的右腿。

飄滿白布的靈堂,半山上滿是漢白玉的墓地,墓碑上的刻字和照片,刻字寫著愛女榮馨,愛子榮則奉。

此後榮馨中斷了學業,繼承公司,和榮則兩個人生活在了一起。

榮馨婚前過得很辛苦,結婚從家裏搬出去後,過得好了許多。姐夫對她體貼,在公司承擔了許多工作。

不過和榮馨不一樣,他並不希望榮則回公司。榮馨不在時,他對榮則總是防備的。

在FA的幾年,只要手離開鍵盤和鼠標,眼睛離開遊戲,榮則就感到迷茫。

榮則不想回公司,他不受歡迎,不知道如果不接著打比賽,他還能去做什麽。

有時他很感激IPF,感激電子遊戲,覺得IPFL像是一片無家可歸的人的收容地,他購置FA,在IPFL購置了一個房間,於是虛擬世界容納了他,IPFL誇贊他,辱罵他,獎賞他,打擊他,暫時性給他一份除了競技和贏外什麽都不用想的、能夠遠離不歡迎他的現實的工作。

IPF不好打,近年的團戰總是輸,贏比賽很難,冠軍夢想仿佛永遠無法實現,但為贏比賽而付出努力,本身很簡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