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家

焦嬸自覺從門邊的塑料櫃裏翻出兩雙拖鞋,一雙舊的自己穿上,一雙半新的放到微星腳下,等他換好了才走進去道:“老太太怎麽又忙上了?您這感冒還沒好,要多休息的。”

見他們回來了,祝奶奶起身從廚房拿了兩杯水,一杯遞到焦嬸手裏,一杯放在了折疊桌上。

“小病,早好了。”祝奶奶又坐回去,“這些時日辛苦的是你。”

祝微星注意到老人家走路沒上回順暢了,一只腳的膝蓋不太能彎,他想到焦嬸說過奶奶的腿腳不能淋雨,又去看桌上的那杯水,摸了摸,是溫的,像早早就從熱水壺裏倒出來涼在了那裏。

“我這點算什麽辛苦,您知道我閑不住,以前還要擺攤,現在關了門,白天一點都不忙。”

焦嬸喝了口水,又去看祝微星,把話題引到他身上。

“祝奶奶您看,微星恢復得多好,醫生說再復查幾次就能徹底安心了。”

祝奶奶沒擡頭,粗糙的手指熟練地翻動紙張,沒一會兒一個小巧精致的銀元寶就躺在了掌心,轉手又丟入床邊的紙箱內。

“就是剛回來有點熱到了,一會兒讓他回房睡一覺。”沒得到答復,焦嬸輕輕推了推微星,讓他表個態。

微星捧著那水杯已喝得差不多,去廚房洗幹凈放回原位後才對兩位長輩道:“我好很多了。”

焦嬸捧場:“是吧是吧,老太太看看。”

祝奶奶終於看向了他,又望向那個被洗好了放進櫥櫃的杯子。

焦嬸也後知後覺的盯向櫥櫃,直到微星說要去休息才不可思議的回神。

“洗個澡再睡,衣服在床頭。”祝奶奶道,語氣淡淡的。

微星點頭:“好。”

這破公寓八零年代初造起來時還沒普及抽水馬桶,沒造衛生間,九幾年政府重新規劃空間給每家每戶在樓道裏加蓋了一間廁所,所以梳洗的地方都在屋外,撐死兩平方米大小的地方,就夠放一洗漱台一馬桶,沒有浴缸,只能淋浴。

祝奶奶收拾得幹凈,但到底年代久遠,墻壁瓷磚早已泛黃,邊邊角角擠滿了成年累月的水垢鐵銹。

祝微星拿著換洗衣裳在門邊站了片刻才走進去。門一關,室內很黑,摸索著開了盞頭頂的小黃燈,祝微星頭還暈著,那屋子又悶,中間一度差點腳軟想吐,好在速戰速決挨了過去。

回屋時聽見焦嬸還在和祝奶奶聊天,大多都是焦嬸說,祝奶奶只做著手底下的事。

“在醫院他很聽醫生的話,對我也客客氣氣,這個禍事後那孩子完全變了個人,應該是真嚇到了,乖了很多,我想以後都會好的,您就再信他一次……”

祝微星站在門外聽焦嬸壓低嗓音替自己求情,可惜奶奶一直沒回答。待焦嬸轉了話題,祝微星才推門而入,越過兩人進了大房間。

書桌上的書倒是不少,祝微星上前翻翻,音樂史、古典樂賞析、樂譜,比起稀稀落落的專業書籍,更多的是各種雜志。

祝微星又走到衣櫃前拉開門,瞬間一排絢爛彩虹色紮入眼眶,赤橙紅綠青藍紫,同祝微星出院時穿得風格如出一轍,有些還帶刺繡帶亮片,簡直把整個戲班都往身上扛。

祝微星不能理解自己曾經的品位,皺起眉匆匆掃過,目光又落在櫃子下方的長方形盒子上。

小心的拖出來打開,未組裝的三截銀色長笛展露在面前。

笛子不新了,能看見縫隙處有氧化發黑的痕跡,兩塊擦拭的棉布也皺巴巴的。祝微星伸手一摸,邊際一層淺灰,顯然不止一個月的落塵。

自己受傷才多久?這笛子怎麽像長遠沒被用過?作為專業學生,樂器難道不需要天天練?

祝微星疑惑,又把房間環視了一圈。

奶奶給的換洗衣服放在上鋪。那應是他的床,哥哥睡下鋪。可看這地方……書桌、衣櫃、角角落落,不見另一人痕跡,全是祝微星風格的東西。弄堂大媽說自己過去並不常著家,人不住這裏,物品卻霸占九成九地盤,這為人……也過於有存在感了。

祝微星記憶缺失,對生活常識卻有著基本判斷,學長笛具體要花多少錢他不清楚,但總覺得以自己目前的家境並不適合這個專業。學了多久?怎麽考進去的?考進去了又為何任由樂器在角落積灰發黑?有事耽擱還是怠慢偷懶?

放回笛盒,祝微星思考著爬到上鋪躺下了。

奶奶許是考慮到他頭上的傷,涼席是竹制,枕頭還是棉布的,松軟一蓬,能聞到淡淡的花露水味,香味劣質,卻催人入眠。

祝微星聞著,眼皮疲憊垂落,腦海中依稀閃過今天從羚甲裏一路走來種種,比起嫌棄這裏的簡陋和貧窮,祝微星感觸更深的是面對住了二十年的家,他只覺陌生,沒有熟悉感,更沒有歸屬感。

我要盡快適應,祝微星對自己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