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4章

隊伍裏營帳是不缺的, 搭建的也熟練,畢竟路上就要住兩晚,只是滿心以為能喘口氣的人, 如今只能露宿荒野,心中難免有些失望,但失望歸失望, 啰嗦抱怨卻是不敢的……太上皇和皇上之間的暗潮洶湧, 便是傻子都看出來了,誰敢在這個時候觸黴頭?眼前便是一場驚濤駭浪, 能活下來就不錯了,受些辛苦算什麽?

連宮人們的竊竊私語都停了,個個噤若寒蟬, 唯有在錯身而過時, 交換一個忐忑不安的眼神。

一切布置停當已是月上中天,用過晚膳,有資格跪靈的都去了靈堂, 剩下該幹活的幹活,該巡邏的巡邏, 一切有條不紊又寂然無聲, 唯有熊熊燃燒的篝火,偶爾傳出“噼帛”一聲。

荒郊野外,便是皇權如天,也不能憑空變出高樓廣廈來,所謂靈堂, 不過是一座不算大的帳幕,裏面供一口空棺。乾帝以及皇子宗室留在賬內,其余眾人, 任是平日裏鐘鳴鼎食、仆從如雲,此刻也只能跪在荒野之中,忍受蚊蟲叮咬、春寒料峭,怕是一輩子也不曾這般辛苦過。

朦朧月色下,無數火把將四周照的亮如白晝,火光下,大乾最位高權重的那撥人,正白衣素縞、面無表情的跪一口空棺。帳幕內,有哀哀慟哭聲傳來,夜風中聽不出是誰的聲音。

帳幕內比外面陰暗幾分,本該跪在最前列的乾帝負手長身而立,看著那口空棺,神色莫名,離他最近的三皇子趙輔哭的涕淚橫流、幾欲昏厥,余下的人卻不敢這般“真情流露”,既不敢哭,更不敢笑,只低低的埋著頭,一臉哀色。

那幾個尚不懂事的小皇子臉上殘留著淚痕,只是比起傷心,更像是被嚇的。

“陛下,”劉總管悄然進門,低聲道:“老國公暈厥,已然令人扶下安置了。”

乾帝不置可否,問道:“什麽時辰了?”

劉總管答道:“子時三刻……大家夥兒已經跪了兩個多時辰了。”

乾帝淡淡道:“那便散了吧。”

劉總管小心翼翼道:“那明日……”

乾帝打斷道:“明日移棺回京,自不必再跪,按時啟程便是。”

劉總管應是,彎腰退出帳幕,剛一轉身,就見眼前一片火光襲來,直沖面門,頓時驚得魂飛魄散,一聲驚呼還在嘴邊,就被人一把推開……待回過神來,看清楚落在地上的東西時,頓時渾身發冷:箭!火箭!

這附近被八千前鋒營守得如鐵桶一般,哪裏來的火箭?莫不是前鋒營反了?又或者……王子騰的叛軍殺來了?

方才救了他一命的侍衛一腳踩滅火焰,眼尾卻瞟見更多的火光從黑暗中飛來,當機立斷一刀劃破帳幕沖了進去,道:“陛下,外面出事了!”

外面的動靜乾帝也聽到幾分,倒不見驚慌,不悅道:“你怎麽在這裏?”

侍衛嘿嘿一笑,露出兩顆小虎牙,道:“陛下不想看到臣,臣就守在外面咯!”

正是晚間被乾帝打發去別宮伺候太上皇的周凱,一張微黑的俊臉在這档口居然還笑的得意洋洋。

乾帝斥一聲“胡鬧”,卻也拿他無法,臉色沉下來看向帳頂。

此番,竟是他失算了。

從天而降的箭矢連綿不絕,三三兩兩的蟄在營帳上,幸好因距離過遠,力道並不強,一時之間並未突破厚實堅固的牛皮布幔,但火光卻在上面迅速蔓延開來……裏面顯然是不能呆了。

侍衛接二連三沖進來,將雙腿麻木的皇子宗室們半扶半抱著拖出賬外,周凱亦護著乾帝沖了出去。

外面已然亂作一團,辛苦跪了兩個多時辰的諸多大人神色慌急,在漫天箭影中,或沖向帳幕,或移向陰影,或張口喝罵,或抱頭縮成一團……

“護駕!快來人!護駕!”

“到底怎麽回事?”

“前鋒營的人都死了嗎?竟然讓人摸到了這裏?”

“誰來扶我一把……”

“啊,我的腿,我的腿斷了……”

到底是見慣風浪之人,初時的騷亂之後,大多數人都冷靜了下來,意識到那箭雨固然可怖,卻並不是沖著他們來的……那些被紮成刺猬倒下的,幾乎都是禁衛。

是了,如今朝廷文武大臣幾乎都在這裏,無論來的是誰,只要有心皇位,就不敢將他們在此屠殺一空,否則即便登上皇位,誰來替他維持朝廷正常運轉?

於是膽子小些的,匍匐在地不敢起身,膽子大些的,彎著腰慢慢靠向乾帝身邊,心情在惶恐不安中又帶了幾分自暴自棄:到底還是來了!事到如今,是死是活聽天由命,倒比先前頭上懸著一柄利劍不知道何時落下,讓人安心。

只是來的未免太快,太讓人猝不及防了。

預想中的爭權奪利、排擠傾軋、栽贓陷害尚未開演,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站隊呐喊,就準備結束了。

周凱守在乾帝身邊,發現聚集在周圍的幾乎都是內班的人……侍衛營內班跟隨乾帝身邊,外班把守重要宮門,數日才一輪,此次乾帝出京,侍衛營不分班次,幾乎都來了,便是如此,整個內班加起來也不過三四百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