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

林如海這聲意味不明的“嗯”,甚至無意識的帶上了幾分威壓。

當今天子與太上皇不睦,對朝中重臣、天子近臣而言,算不得什麽秘密,然則賈家榮寧二府日漸衰敗,並無什麽出色子孫,在朝中早被邊緣化,這些事怕是賈政都未必明了,他一個八歲的幼童又從何得知?

卻聽賈玩道:“若非太上皇對陛下不滿,鹽稅怎麽會在陛下登基第一年,就少了這麽多?”

他前世大學畢業,進入職場不到一年便穿了,經歷雖少,但沒見過豬跑總吃過豬肉,基本常識還是有的。

公司換了老板,作為員工,哪怕平時最偷奸耍滑的刺頭兒,也要老實幾天,以免新官上任三把火,燒到了自己的頭上,等日子久了,漸漸摸清了新老板的脾氣,或故態復萌,或變本加厲,或兢兢業業……哪有一開始,就明目張膽跟新老板作對的?

若說是欺負新老板不知道裏面的門門道道,給他一個下馬威,卻可笑了……便是新老板不懂,可舊老板不還在嗎?

所以若果真有人這樣做了,要麽是早就準備卷鋪蓋走人了,要麽就是身後有更大的靠山。

敢問比皇帝還要大的靠山,還能是誰?

雖官場和職場不盡相同,可也有共通之處,所謂以小見大,便是如此。

林如海苦笑:賈玩的推斷,在他看來並不嚴謹,這裏面盤根錯節,所涉人事極為復雜,豈能因這個,就斷言皇上與太上皇不合?可偏偏最後的結論卻又對了,竟讓他一時無言以對。

賈玩卻全然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驚世駭俗的言語,見林如海不答,便不再糾纏這個問題,反正他也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,道:“林姑父在寫信回去給老太太時,可否隱了我跳船逃生這一節,只說我是姑父在船上救的?老太太年紀大了,我不想她為此擔驚受怕。”

林如海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,道:“若是如此,我豈不又白賺了一個人情?”

這小鬼都已經平安脫險,哪來的什麽擔驚受怕,只怕是怕麻煩居多。

賈玩道:“再大的人情,能大的過老太太幫林姑父教養林姐姐?林姑父用小侄的事還報一回,林姐姐在那邊的日子,也能好過些。”

賈玩雖在林府住了幾日,但兩人說話不過兩次,且事情又多又急,是以竟直到此刻才第一次提到黛玉,林如海臉色微變,道:“玉兒在榮國府過得不好?”

賈玩道:“我因嗜睡的毛病,沒能見著林姐姐,只是聽家姐提及,老太太是很心疼林姐姐的,但她畢竟年紀大了,管家的二太太,卻不怎麽喜歡林姐姐。

“偏林姐姐心思又細,我走的時候,林姐姐不過去了幾日,聽說已哭了好幾場,頗為自苦。”

林如海嘆了口氣,皺眉不語。

賈玩道:“要我說,姑父實不該假寒酸,我們那府裏,上上下下皆是勢利眼兒,若林姐姐去的時候,帶上七1八個丫頭,五1六個婆子,並一船的箱籠,哪裏還會有人敢小看她?”

起碼王夫人再沒臉說什麽“隨手”取兩個給黛玉裁衣裳。

“說的也是,”林如海道:“回頭送你回京的時候,順道也給她送些人去。”

他到底是男人,只想著那裏是黛玉的外家,有賈母呵護,諒不會受什麽委屈,黛玉是去長住的,人帶多了反而失禮。卻忘了那邊府裏的風氣,賈玩是賈家的正經主子,嫡脈嫡子,寧國府之主賈珍的胞弟,尚且被人輕慢至此,黛玉一個客居之人,處境可想而知。

既做了決斷,便不再多想,又問道:“你又怎麽知道老夫是假寒酸,不是真寒酸?”

賈玩不滿道:“林姑父是把我當小孩子哄呢!林家列侯世家,人丁單薄,且以詩書傳家,開銷不大,數代積累下來,家業豈能不豐?”

最重要的是,若林如海果然是窮光蛋一個,當時正如日中天的賈府,怎麽會將賈敏嫁過來?

“再說了,即便林姑父身家不厚,姑母出嫁時,卻是十裏紅妝的,只陪嫁的莊子店鋪古董便有好些,林姑父家中人口簡單,便是全換了銀子吃喝,也一輩子花用不盡……怎麽會連幾個丫頭婆子都用不起?”

連賈府裏有頭有臉的管事,家裏都養上幾個丫頭小廝侍候,林家再窘迫,也不至窘迫到這般田地吧?

林如海看著賈玩:這哪裏是什麽八歲的孩子,壓根就是個成了精的猴子吧?

便也不把他當成無知幼童,道:“你可知道,老夫的巡鹽禦史一職,乃是天下有數的肥差?”

賈玩點頭,甭管哪個世界,只要沾了“專賣”二字,必是肥的不能再肥。

林如海道:“老夫被陛下派來調查鹽課一事,被不知道多少雙眼睛明裏暗裏盯著,便是無錯也要尋出些錯來攻訐……我坐在這肥缺上,便是自個兒的錢,又怎敢敞開了花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