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章

趙雙四對鹽場熟,很快就為孫靜文找到合適的住處。

他一點也沒敷衍,借住的人家是個寡婦,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女兒,確實最為適合。

楊繼安很放心,謝過趙雙四,便同霍延一起往回走。

晚風陣陣,空氣中彌漫著大海的味道。

楊繼安問:“你想好怎麽去求殿下了嗎?”

霍延垂首沉默。

他雖想幫助趙家,但他如今不過一介罪奴,渾身上下沒有一文錢。

想要施以援手,只能請求樓喻。

可……他不知該如何開口。

他與樓喻之間,所隔不僅僅是世子和罪奴的距離。

他可以為趙家求情,但樓喻憑什麽答應他?

他如今也不過是個可供折辱抑或驅策的奴仆罷了。

霍延有自知之明。

見他不作聲,楊繼安又道:“不如我們直接稟明原委,殿下襟懷坦白,一定不會坐視不管!”

霍延忽然駐足,低聲問:“他真會答應?”

“當然!”

楊繼安瞪大眼睛,“霍延,你不會還在誤會殿下吧?”

他很是不解:“這麽多天下來,還不夠你明白殿下的為人?”

霍延遲疑著搖首。

楊繼安著急:“怎麽就不明白呢!”

霍延再次沉默。

他總覺得,如今的這個世子,同之前的世子並不一樣。

似乎不僅僅如他們猜測那般,世子此前只是在演 “心狠跋扈”的戲碼。

慶王世子折磨他時,眼神中是純粹的惡意,他看得清清楚楚,那種深刻的偏執與瘋狂,不像是裝出來的。

而如今的世子,眼神中雖再無惡意,但眼底透著冷漠。

這種冷漠並非待人冷若冰霜,而是有種洞徹世事、俯瞰眾生的居高臨下。

霍延相信自己的直覺。

對比以前揮鞭就打的世子,這位看似溫和敦厚的世子,更加讓人不敢小覷。

霍延見過許多人,卻從未見過這樣一個矛盾的少年。

他看不透,故不敢輕易定論。

他不敢保證,樓喻會縱容他的自作主張。

楊繼安轉轉眼珠子,心想:看來霍延和殿下之間還有不少誤會,不如他就把這個拉進關系的機會讓給霍延一個人好了!

前面就是營房,楊繼安忽然彎腰捂肚子:“肚子好疼,我去方便一下,你一人去找殿下吧,別忘了,趙嬸子等著你救命呢!”

話音未落,人已跑遠。

霍延:“……”

營房中,樓喻冷不丁打了一個噴嚏,問馮二筆:“霍延和繼安怎麽還沒回來?”

馮二筆替他披上大氅,“奴去瞧瞧。”

他掀簾出了營帳,沒走幾步,就看到不遠處煢然孑立的霍延。

馮二筆快步走過去:“怎麽就你一個?”

霍延:“楊繼安去如廁了。”

“那你站在這做什麽?”馮二筆道,“回來了就進去復命,免得殿下擔心。”

霍延眉眼蕭索,低低應了一聲。

二人一同入了營房。

樓喻很自然地遞給霍延一碗姜湯:“外面風大寒涼,這是剛煮好的。”

營房內點著燈。

少年世子眉目婉然,於燭光搖曳中平添幾分溫柔。

霍延直直看向他眼眸深處,愣著沒接。

“怎麽?嫌味兒沖?”樓喻不由暗笑他到底少年心性,徑直將碗遞到他手上,“再嫌也得喝。”

霍延垂眸,掌心貼著碗壁,姜湯溫溫熱熱的,那熱度透過冰冷的皮膚,漸漸滲入五臟六腑。

楊繼安說得沒錯,眼前這人的確心懷仁慈,體恤下民。

他仰首利落飲下。

如此溫柔,又如此高不可攀。

“若無事,便回去休息罷。”樓喻吩咐道,“明日就得動工,注意養精蓄銳。”

霍延扣著空碗,眸色幽遠深長。

“大夫為趙雙四妻子診斷,言藥石可醫。”

樓喻下意識回:“這是好事啊。”

霍延為何突然說這個?

“可趙家清貧,藥石昂貴。”霍延凝視著他,“若是無錢買藥,趙雙四之妻只能等死。”

樓喻愣了一下,笑意漸淡:“所以?”

強烈的自尊作祟,霍延話到嘴邊,卻怎麽也開不了口。

求人借錢之事他從未做過,更何況,求的還是樓喻。

指尖掰著碗沿,他垂眸艱難開口:“殿下可否借銀十兩,我定會……”

“你定會還我?”樓喻問。

霍延:“……”

樓喻審視著他:“你如今能不能拿到月錢,都是我說了算,你要如何還這十兩銀子?”

“我可以做事賺錢。”霍延生硬開口。

樓喻沉默片刻,忽地低聲輕嘆:“你說出這番話,置我於何地?”

霍延怔然。

樓喻卻不再理他,轉首吩咐馮二筆:“你去送十兩給趙家。”

馮二筆應下,瞪一眼霍延。

見他傻站著,便沒好氣道:“還不走,在這堵門嗎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