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八十三章:論道授業

鑿空的大山裏,井一般的上空,星光抖落。

老人點燃了篝火,火光紅亮,土青色的麻衣外罩著的斑斕虎皮在光中幽顫,像是年邁的虎。

李鶴看著他,問道:“月亮在變醜?這說明了什麽嗎?”

老人道:“說明世界在變壞。”

李鶴不解:“天下已然如此,還能怎麽壞?”

老人道:“真正的大恐怖永遠藏在你看不見的地方,它一直在發生著,等到它真正降臨的時候,我們便會像面對最終的死亡那樣,沒有半點抵抗的力量和余地,這是真正無形的恐怖……聖人入雷牢的國裏,打得天翻地覆,舉世皆知。但這並不是最兇險的,聖人比我們所有人都清楚,他真正的敵人是什麽。”

篝火噼裏啪啦地炸著。

寧長久聽著這番說辭,目光也忍不住投向了山的井口。

老人看著他們,道:“我要說的,只有這些了。你們若還有疑惑,可以去峰內看看,那裏是我一生所有的成果,輕拿輕放,可別弄破了。”

寧長久點頭致謝,問道:“敢問先生叫什麽?”

老人道:“張橫。”

……

寧長久與李鶴向著峰內走去。

隨著他們的腳步,周圍的幽暗漸散,深處的石門顯出輪廓。

石門似迎賓客,緩緩開啟。

“張老先生畢生成果是何其珍貴之物,就這樣讓我們隨意觀覽了?”寧長久輕聲問道。

李鶴說道:“學識不似功法,真理並無沖突。只要你懷有學習之心,它們便一視同仁於眾生。”

寧長久笑道:“是我想淺了。”

石門內是一整座被掏空的山,山體中擺放著許多物件,迎面而來是一幅山形圖,圖是立體的堪輿圖,但上面的山峰河谷時不時發生著變化,他們如今所在的位置插著一枚旗,旗幟邊上,一座大山已經炸毀,那是寂耳山。

這幅山形圖會隨著真實世界的改變而改變。

他還看到了幾個巨大的翅膀,有的形如鳥翼,有的形如蝠翼。邊上有著注腳——那是張橫尚在通仙境時,修行入了瓶頸,想另辟蹊徑飛上雲霄。

鳥翼上空,緩緩流動的年歷好似參差星鬥,其側書著“隨月盈虛,依歷開落”四字。

正中央,巨大的銅球矚目,銅球以四道纏柱龍骨固定,星宿星宮節氣列次顯現,其間更有銅葉生葉以作計時。

寧長久緩緩向著中央走去。

渾天儀之側,同樣銅制的地動儀如獸蟄伏,金龍鑄於八方,口銜銅珠,下方有八只蟾蜍張口以待。

及至更深處,寧長久終於見到了那塊與第七神相關的石碑。

與其說那是石碑,不若說是一塊板。

板上紋路外方內圓,中心的花紋幾乎是絕對對稱的,第一反應是連綿的火焰或者藤葉,它們復雜地鋪滿了整個圓。圓的中心,繪著一個火柴般的人形。

那個人形很是簡陋,如大字上畫了個圓圈,與整幅對稱美麗的畫格格不入,似是誰倉促留下的絕筆。

“這塊石板也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啊。”李鶴在一旁看著,說道。

寧長久道:“我覺得這是盒子。”

“盒子?”李鶴不解。

寧長久手指撫摸過它的邊,說道:“盒子一般有六個面,這像是其中的一個。”

經他這麽一說,李鶴嗯了一聲,覺得有幾分道理。

“如果這是盒子,那它是用來裝什麽的?”李鶴自語道。

寧長久憑直覺道:“火種。”

李鶴道:“火種……你認為那是真實存在的東西?”

寧長久道:“只是猜測。”

李鶴不再去看四周的收藏,而是盯著他,道:“你來到這個世界,一路上所見所聞這一切,可有什麽想法?”

寧長久放下了石板,道:“這裏像是末世。”

李鶴道:“是的,末日可能是今日,也可能是明日,誰也說不準……總之,勝負會在雷牢年過去的那天分出。”

寧長久道:“聖人輸了。”

李鶴神色自若,他從與寧長久的交流中早已猜到了此事:“輸了就輸了……唉,殺死雷牢,坐鎮十二年,逐年破盡神國,這本就是最瘋狂的,不可能實現的夢。”

寧長久沒有回答,他微微出神,至今不明白,聖人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,竟然可以在神國中與國主為敵,什麽樣的權柄可以壓制住神國的力量?那人真的是師尊麽?

李鶴忽地響起一事,問道:“對了,你在五百年後,聽說過我的事跡嗎?”

寧長久本想說他的詩篇膾炙人口,但想了想,還是如實道:“不曾。”

李鶴道:“那我應是死了。”

寧長久道:“這個世界,本就是一座墓地。”

李鶴道:“可我還以為自己活著的……誰都想與世長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