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九十七章:審判之日

司命立在高台上,墨袍銀發之下,無盡的土地與城池將她高高捧起,觸手可及的黑夜融入她寒冷的瞳孔裏,她俯瞰斷界城時,似要將整座雄城吞沒。

司命的話語還在緩緩響起著。

她那清澈如鏡的道心裏,忽然閃過一抹極淡的陰影,一如掠過水面的蚊蟲,稍縱即逝。

她立刻開啟權柄,倒流自己的時間。

時間回到數息之前,她死死地盯著宛若鏡面般的心湖,卻什麽也沒有看到。

撲面而來的夜風帶著涼意,灌入衣袍之中,吹得她身軀更冷。

“是看錯了麽……”她默默地想著,今日之後要發生的事對她來說意義太過重大,她不願意放過任何一絲可能成為幹擾的蛛絲馬跡。

她的視線緩緩掠過人群,最終什麽也沒有找到。

也是,一定是自己太多疑了,夜除與那該死的少年此刻還在冰原之外做縮頭烏龜,它們哪有膽子來呢?

她收回了視線,道心重新如水。

而人群的最後,那墨袍黑羽的影子像是被灼燒幹凈的水痕,悄無聲息地消失,不知去往了何處,他在消失之際,隱於黑袍中的眼冷漠地看著司命,用晦奧難懂的話語說出了兩個音節:

“有罪。”

……

……

這是斷界城最為重大的日子,神靈殿為所有的王族敞開了大門。

時淵之前,司命立上了十盞燈柱極長的銅燈,那燈焰並非橙紅,而像是燃燒的晶體,泛著幽藍的光焰,一如時淵之前捧燭的虔誠侍者。

這是司命立下的燈陣,那些火焰所燃燒的並非燭油,而是灰白色的、實質化了的時間。

司命可以以這銅燈為傀儡,將自己的權柄暫借給它們,使得自己的法則可以波及到更多的人和領域。

她立在時淵之前,背對著眾人,時淵之門已經打開,凹陷的平面在眼前跌落,她在時淵之門前的身影顯得那麽渺小,卻奪去了所有的目光,絲縷的銀發,墨染的黑袍,都絕麗得好似神話的描摹。

王族的弟子狂熱地聚在門口,莫說是男子,哪怕是許多少女看到她,都久久無法收回視線。

“開始吧。”司命的衣袖無風而動,她走到了一邊,立在了那十支銅燈之外,晶瑩的燈焰與她的眼眸同色。

王族的召靈由此開始了。

最先來到的十人緊張地立在時淵的入口處,他們的儀式一並從簡,在短暫的吟唱之後,直接歃血,注入時淵之中。

時淵異動不止,似也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,竟連帶著整座大殿開始搖晃起來,原本心情激動的人們立刻慌了神,所幸司命宛若定海神針般立著,在大殿晃動之始,她便伸出了手掌,輕輕下壓,一切重歸平靜。

時淵的光幕上,漣漪成紋,一圈圈地晃起。

一個個體態半透明的靈從中鉆出,或飛或爬,或是攀援騰躍,然後塑成了生前完整的模樣,它們身上沾染著神性也帶著兇性,嘶啞咧嘴,目光不停地橫掃過四方。

正當參相想要動陣,抹去它們的兇性,使得這些王族後裔可以將其一一收服之際,司命卻眉頭微蹙,伸出手指對著虛空一點。

十余點燭火一道明亮。

時光倒流。

回到了召靈之前。

鮮血重新投入了時淵之中。

神靈一個接著一個地爬出。

司命的看著重新爬出的十個嶄新神靈,神色緩和了一些,點了點頭。

在場的人皆沒有察覺到時間倒流的痕跡,參相同樣如此。

她如今的道境已比當日雪峽一戰時更強。

參相啟動大陣,抹去那些神靈的兇性,然這些王族的修士可以一個一個地鎮壓它們。

第一批結束之後便是第二批人。

司命靜立一邊默默地看著,若那十個神靈太過弱小,她則會啟動權柄,使得時光倒流,重新抽選,而有時十人中有一人召喚出了強大的靈,其余的盡是歪瓜裂棗,她便凝結那人的時間,讓其余人重來,如此反復,直到滿意為止。

時淵的光幕不停地閃著光,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蟻後,不停地分娩出一個又一個的生靈,而時淵之中,沙漏世界高速地反復顛倒著,原本的時序已經錯亂,這顆神主殘存的頭顱裏,無數的靈線像是電流般亂竄著,像是要將這位死去的神主變成一個死去的瘋子。

只是哪怕時淵之中攪得天翻地覆她也並不在乎。

她從未想過復活神主大人這樣的事情。

過去,哪怕是一人之下,她也依舊是個神仆,她自認沒有奴性,所以也不願意讓所謂的主人復活,她的權柄並非命運,但是她相信,所謂的命運已經將選擇交給了自己。

她要做自己的神。

司命淡淡地注視著深淵,面容上寫滿了冷傲,她回憶著七百年前高座神殿的時光,星辰生滅於掌間,萬靈存亡於一念,神書經文的古篆一粒粒飄出,化作繞身的彩帶,完整的日冕雄偉地橫亙殿前,記錄著天底下最準確的時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