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章:凝望深淵

盛夏,暑氣蒸騰,趙國皇城最著名的園子裏,滿池蓮花已經盛放。

自湖心的小亭中望去,便是荷風搖曳,蜻蜓低飛的美景了。

蓮葉間藏有許多雕刻成蓮葉狀的石台子,挎著花籃子的宮裝侍女從碧色的蓮葉間款款而來,遙望過去時,蓮葉隱著石台,好似仙姑輕盈履過水面,裙角與蓮葉同擺。

蓮塘的側邊,有一座八面玲瓏的亭子,亭子構築精巧,頂上琉璃碧瓦鋪陳,四面掛著鏤花的紗簾。

紗簾之內,幾個衣裝典雅的貴家小姐輕聲地說笑著,侍女們立在她們身後,雙手捏著蒲扇,頻率穩定地扇動著。

“據說今年的夏宴呀,我們的皇帝陛下也會露面的。”

“陛下……陛下當真會去?”

“消息千真萬確了。今年呀,我們不僅精練了數支精兵強軍,而且湧現出了一大批修道者,那瑨國過往何其囂張,三天兩頭就有擾亂邊境的事情傳過來,煩不勝煩,這半年呢?消停得不能再消停了。”

“是去年年末那場秋雨麽?”

“是啊,當時我都睡著了,要是淋上一場雨呀,指不定也能成為那些山上的修道仙子哩。”

“真希望能早日到今夜的夏宴呀。”

“哼,你這小丫頭,平日裏見你思你那未婚夫君也沒有這麽熱忱。”

“夫君哪能和陛下相提並論呀?”

交談聲裏,滿池的蓮花間,兩位宮裝女子一前一後地走了走了過來,她們低著頭,步履匆匆。

亭中的貴家小姐們望了過去。

“怎麽這麽急呀,是不是要出什麽事呀?”有人捏緊了繡帕,不安地問著。

宮女們走近了,站在紗簾之外,給亭中幾位地位不俗的小姐們福了下身,接著她話語平靜中又帶著歉意:“陛下有令,今日的夏宴臨時取消,推遲他日,具體的日期還在討論,明日便會告知諸位。”

“什麽?!”

“不……不辦了?怎會如此?這是出什麽大事了嗎?”

儀態端莊的小姐們坐不住了,她們的臉上無比露出了或驚訝或惋惜的神色,她們又問了些問題,卻也沒有得到明確的回復,只是那位女帝陛下的絕代風華,今日應是注定無緣一睹了。

沒過多久,本就悶熱的天氣裏,響起了一記更沉悶的雷聲,接著天色一點點由明轉暗了,蓮花池上的蜻蜓也越飛越急,豆大的雨點噼裏啪啦地打落了下來。

“陛下便是趙國的天,這是陛下……心緒不寧了?”有女子挑起帷幔,看著簾外這場突如其來的雨,這樣輕輕地說著。

……

趙國的皇宮深處,一襲漆黑的描金龍袍隱於昏暗的宮殿裏。

殿門外傳來了雨聲。

天色更暗。

有侍女想要點燈,卻被另一個貼身的女婢制止,她按住了對方的手,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,那女子看了陰影中靜坐案前的陛下一眼,同樣會了意,與那位侍女一聲不發地走出了殿中。

大殿清涼,趙襄兒的黑色龍袍柔軟地貼在她的身上,此刻雨天裏殿堂中的昏暗,似在她眼前蒙上了一層細細的紗。

她看著案上陳著的信紙和一朵泛著淡青絲蕊的雪蓮,一語不發,那雪蓮自帶著寒意,彌漫出去,冷冷地鋪就殿中,使得這夏日酷暑變得宛若初冬將至一般。

她臉上的妝畫了一半,發髻也還未梳得完整。

今日她本是要為夏宴做準備的,宴會高潮之時,她將出席,把趙國未來的宏圖偉略展現給所有人,這大半年的造勢裏,趙襄兒儼然已成了趙國萬人敬仰的神子,其美麗與神秘甚至更在當年的娘娘之上。

而她本就是趙國最美的少女,她僅僅立著,不執一言,風采便足以教任何描繪女子的詞句失色,傾倒眾生。

她此刻臉上殘妝也畫了許久,同樣精致極了,畫眉描翠,薄唇如艷,長長的睫羽曲翹著令人憐惜的弧度,漆黑龍袍下的身段也愈發曲線曼妙,只是這本是明艷的顏色,此刻卻隨著整座大殿一道黯然了。

“怎麽……怎麽會呢?”

許久之後,趙襄兒輕聲地呢喃著,她取過了案上的信封,又逐字逐句地讀了一遍,確認沒有看錯任何一個字。

只是每讀一遍,她的心中就空落一分。

這是諭劍天宗傳來的信。

信上說的,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,只是這份信是最近才寫的,仿佛這一個月多月的時間已經抹去了所有的僥幸。

整封信所寫的內容很簡單,只是說寧長久與妖邪搏鬥,一同墜入了南荒的深淵,生死未蔔。

她不願意相信。

她是與寧長久一道經歷過臨河城歲月的,那個南荒的深淵是白夫人最初誕生的地方,而誕生出白夫人的,卻並非人骨,而是獸骨——是那深淵中藏著的,掩埋了不知多少年的妖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