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三十五章:墜谷

燈柱搖晃,破風聲輕微,寧長久先前的癡醉之色一掃而空,他的眼眸被劍光照得雪亮,眸底深處是老人如石像一般古板的臉。

自稱守墓人的老人死氣沉沉的臉也被劍風吹起漣漪,他似乎沒想到一個晚輩會對他出劍。

但想得到與想不到並不重要,他伸出了手指,那手指也呈死灰色,像是風霜打磨過許多年,撞上寧長久劍鋒的時候沒有一絲顫抖,甚至沒有留下一點劃痕。

“少年人,你這是做什麽?”守墓人的話語帶著微微的抑揚頓挫,他盯著寧長久的眼球很渾濁,就像是瞎子的眼睛:“莫非,你不相信我?”

寧長久當然不相信他,在他的認知裏,能淪於此處不得出的,應該是峰中的戴罪之人,而若真是境界高深的修行者,又怎麽會無法離開這片隱峰中的天井?

老人接住了劍,捏住了扭曲的劍鋒,劍鋒的顫鳴嗡得一下便停止了,他松開了手,沒有進一步的動作,望向寧長久的目光依舊平靜而溫和,沒有怪罪晚輩的無禮。

寧長久抽回了劍,卻絲毫沒有放下警惕:“我憑什麽相信你?”

“你相不相信並不重要,你還活著,還能與我說話,還能學我劍法,這就是我表達的善意。”老人的語速始終沒有什麽改變。

寧長久問道:“前輩境界如此高深,為何要待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?”

守墓人搖頭道:“我說過,我是守墓人,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……”

寧長久問:“你在這裏待了多久?”

守墓人開口道:“三百七十八年。”

寧長久問道:“你與開山祖師是同輩中人?”

守墓人難得地陷入了緬懷:“他們都死了,只有我還存在著。”

寧長久皺起了眉頭,問道:“你到底是誰?”

守墓人說道:“你應該是內門弟子吧,如果你拜過劍堂那塊碑石,那你應該就看過我的名字……”

那塊劍碑上,刻著的都是歷代師祖或者師叔祖的名字,寧長久沒有細看過劍碑,並不知道眼前的老人是上面的哪一個,但是不知道為何,他卻不自覺地相信了對方的話。

寧長久強提了一點警惕,問道:“你說你是守墓人,你守的是誰的墓?”

守墓人無神的目光緩緩環視過這片黑霧翻騰的空間,乳白色的光點像是一只只靜立的飛蛾。

“這片陵園就是我的墓地。”守墓人開口道:“當年,我與師祖一同深入南荒,在一片兇獸橫行的荒境裏,尋到了一片埋葬著無數枯骨的天坑,那些骨頭每一根都有千斤重,而它們身邊的泥土裏,殘破的盔甲法器就像是化石一般陳列著,我們在那裏停下了腳步,沒有去往更深的空間……

這些東西,大部分都是那個時候帶回來的,只是它們大部分已被汙染,只有在靈氣沖刷數百年之後,才有可能可以使用,而我們原本可以再存續數百年,但是那一次深入南荒,我們還是被死去的神明影響了……”

守墓人的話語越來越沉重,不知是不是錯覺,他臉上的斑紋也深了一些,仿佛只要坐倒,便會成為一塊永遠沉寂在峰底的石頭。

寧長久心中還有疑惑,問道:“那你究竟在看守些什麽?還有這具蛇骨,也是從南荒發掘出來的?”

守墓人看著那具蛇骨,說道:“這也是我存在的意義。”

寧長久追問道:“為什麽?”

守墓人看著那纏繞木柱,腦袋斜仰著向上望去的大蟒,說道:“它想要逃跑。”

……

這話像是一句預言般的讖語,才一說出,寧長久回看那頭巨蟒的屍骨時,它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,龐大的腔骨如無數柄利劍,每一次蠕動都是萬劍齊發般的交鳴。

但這只是錯覺,寧長久很快回過了神。

古老的蛇骨沒有一丁點生命的氣息,它靜靜地盤在柱子上,就像是這根纏龍柱上本就存在的雕飾。

而寧長久此刻才發現,那蛇骨骨錐之中,釘著許多枚大劍一般的骨釘,這些釘子將它龐大的身軀死死地固定在了纏龍柱上,就像是標本一樣。

寧長久想起了老人方才的介紹,問道:“這是……巴蛇?”

守墓人點頭道:“嗯,這是數千年前的兇獸了,它們的存在甚至比十二位神國之主還要古老,只是這些古代的妖魔終究不是真正的神明,哪怕它能活吞一頭巨象,最終還是會被神明誅殺。”

寧長久道:“神明殺死了它?”

守墓人看著那骨架,如看一副世間最美妙絕倫的雕塑,他感慨道:“除了真正的神明,誰又能殺死這樣偉大的傑作?”

寧長久想起了劍堂三幅大屏風中的第一幅,那烏紗屏風上所繪制的,便是荒人騎象斬蛇圖,接著他又想起了另外兩幅,一幅上面是人面龍身的怪物,而另一幅則是一個宛若九頭蛟龍般的大魔,他原本以為那三幅畫只不過是依據神話想象而作,卻沒有想到這座山峰之中真的藏著巴蛇的屍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