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六章:從天而降的劍

猩紅的月亮一動不動地高懸天際,它的周圍沒有雲,只有亙古不變的黑色,而它就像是這片漆暗幕布上燙出的窟窿,那窟窿裏卻投不進一絲一毫的光,仿佛世界的那頭同樣是一片暗海。

白夫人仰著頭,血水順著雪白的肌理流淌,在赤著的身體上幹涸成赤色,如一襲暗紅的裙,那些血將她的長發也染得更深,破碎的骷顱頭依舊掛在身軀上,像是無數簇擁著啃咬她身軀的骨蟲。

白夫人專注地盯著那輪紅月,紅月也專注地盯著她,她漆黑的眼眸像是一汪倒映月色的潭水。

“趙襄兒……趙國女帝,難怪你不敢跨河過來殺我,若是此刻在他處遇到,我們應該早就不死不休了吧?”白夫人露出了笑容,那蒼白的臉在紅月中顯得妖異,“處處顧忌,沒有掀翻棋盤的勇氣,又如何能贏這場對弈呢?”

樹白跪倒在地,過了許久才緩緩站起來,他的骨關節像是都僵硬了,他抓著那木椅,將自己身子撐起來。

白夫人道:“回院子吧。”

樹白盯著她,她的肩膀猶如白刀斧削過的骨頭,骨感異常,他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,看著她那披在膝蓋上被血染紅的狐裘。

方才屍影如潮地來去,她渾身是傷,唯有那狐裘一動不動,依舊披在膝上,安靜垂落,浸透鮮血。

樹白伸出手,搭在了她的肩上,一下子掐住了她的脖子,手指用力,刺穿她的皮膚陷了進去。

白夫人微微皺了皺眉,卻沒有說什麽。

樹白沙啞著開口:“你要死了……”

白夫人淡淡地笑了笑:“是啊,你的手指再多用幾分力氣,我就死了。”

樹白搖頭道:“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。”

白夫人擡起手,柔和地落到了自己的脖頸間,輕輕撩過樹白青筋暴突的手背,然後黏起幾滴自己脖子上淌下的血,放到嘴邊抿了抿,似回甘無窮。

樹白陷入她脖子中的手顫抖了起來,他的手一點點伸入,刺穿她的血肉,直接握住了深埋肌膚之下的頸椎骨,他握著那根頸椎骨,道:“我不是不敢殺你。”

白夫人神色依舊沒有變化,道:“你現在將我殺了,酆都失衡,整座臨河城都會傾塌,你是個善良的孩子,你不會看著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的,對吧?”

樹白冷笑了一聲,善良的孩子?他推著白夫人從那條小巷中走出來時,他一步也不敢回頭。

他不知道殺死人算不算殺人,但是今天他殺了很多人。

這是他第一次殺人,他不確定自己是害怕白夫人的死導致整座城傾塌,還是只是不想看到她死。

他希望是前者。

他不再說話,手指從她的脖頸裏緩緩伸出來,指間垂著淋漓的血肉。

他重新握住了椅被,沉默地推著她往前。

白夫人閉上了眼,身上的傷口在紅月的月輝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,她忽然說道:“你說,神會死嗎?”

樹白知道她指的是什麽,但他沒有接話。

她是從一個深淵裏爬出來的白骨妖,是神骨的一部分,某種意義上也是神的轉生之一。

白夫人輕聲道:“我第一次被殺死,從白骨堆裏爬出來時,我以為神是不死的。”

說到這裏,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:“連真正的神都死了啊,我不過是一片破碎的骨頭,為什麽會有這麽愚蠢的想法呢?”

她仰起頭,喟然長嘆:“每當我想到自己要死這件事時,我的身體便難以抑制地開始腐朽。”

……

……

院子裏,兩百拳之後,趙襄兒把寧長久從混著雪水的泥土裏拉了起來。

寧長久捂著胸口咳嗽了幾聲,又摔倒在地,他捂著頭,神色痛苦。

趙襄兒問道:“怎麽了?下手太重了?”

寧長久搖頭道:“沒事。”

趙襄兒又問:“今日喂拳效果如何?”

寧長久苦笑道:“殿下出拳愈發酣暢淋漓了。”

趙襄兒白了他一眼,道:“我是問你。”

寧長久搖了搖頭:“沒什麽進展,身體的坎依舊過不去。”

趙襄兒不悅道:“給你喂拳一個月,耽誤了我多少修行?真沒用。”

寧長久笑了笑,沒有反駁,他望了望天上的紅月,問道:“你說這裏的天會下雨嗎?”

趙襄兒思考了一會兒,道:“我們躲在屋子裏,就算下了,雨不也淋不到我們?”

寧長久點點頭,道:“你說,白夫人在等什麽?”

趙襄兒道:“她與我們想的一樣,要在維持彼岸對稱的前提下,殺死我們。”

寧長久道:“我還未入玄,無足輕重,但你是長命境,如果你死了,她上哪裏去尋一個長命境的維持酆都的平衡呢?”

趙襄兒若有所思,道:“她需要容器,一個殺死我們之後,直接接納我們所有境界的容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