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一章:惡靈不死

臨河城上的紅月不夠高也不夠明亮,月光幽照之下,總還有成片土木屋樓遮蔽的陰影。

寧長久與寧小齡在遁逃出白骨牢籠之中,第一時間施展道門隱息術,朝著那成片的屋樓遮蔽間匿去,兩人穿街繞巷,終於在一片白墻的陰影下停了下來。

寧小齡扶著墻壁,氣喘籲籲,寧長久則要好些,只是那身白衣已染上了道道血痕。

這片巷子狹窄而寒冷,許多地方堆積的雪還未來得及清掃,一些挑起的窗戶裏,隱約可以看見燈罩發出的火,只是屋內空有燈火,死氣沉沉沒有人的氣息。

“接下怎麽辦?”寧小齡心有余悸,小聲地征詢師兄的意見。

寧長久道:“要麽打破這座酆都的構築儀式,要麽盡快出城。”

寧小齡頹然道:“好像兩個都做不到啊……”

寧長久捂著胸口,撫平了自身紊亂的氣息,他說道:“陰陽倒轉需要時間,而構築一座死城絕非易事,只要我們不被發現,然後在儀式最關鍵的時刻出手打斷,或許還有機會。”

寧小齡問:“什麽是儀式最關鍵的時刻?”

寧長久道:“那輪血月圓滿之前。”

寧小齡心中一凜,不敢擡頭去尋找那輪紅月的蹤跡,因為如果那真是一只眼睛,那只要看到月亮,自己也勢必暴露在紅月之下了。

“那現在呢?”

“現在還不確定她有沒有追上來,我們先在這片住宅區活動,但是絕對不要脫離房屋的陰影。”

“嗯。”

白夫人沒有追來,她直接前往了那座奈何橋。

在方才的時間裏,這座城市之中,閻羅、判官、渡魂人、孟婆、黑白無常、都已一一死去,化作陰魂,只等著這陰陽顛倒,就任其位。

那閣樓之下,聚集的人群像是不安的野獸,他們交頭接耳猜測議論著什麽,有的偷偷往家中跑去,有的尋著隱僻處躲著,有的在心中恐懼的重壓下失足跌入了河中。

而跌河之人一入沙水中,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,血肉便立刻被消磨殆盡,化作了森森白骨,沒過多久,白骨也消融也沙水之中,被吞噬得一幹二凈。

那沙水卻好似沒有什麽變化,依舊寂靜地流過古城,偶爾魚兒從河底上升躍出水面,那魚明明只剩下空洞的骨架,卻依舊活靈活現著。

這些異常被越來越多的人目睹,巨大的恐慌使得謠言飛快地傳播著,他們以為城中是有什麽人做了什麽孽,惹來了災厄的降臨,只要那些觸犯了神的人死光,這座城就會恢復原樣,只是事實並非如此,靠近沙水邊的柳樹也以極快的速度變作了死灰的顏色,就像是被大火徹頭徹尾地焚燒過一樣,只要有狂風摧拉,瞬間化作一捧消散的煙。

這是自城中央蔓延往整座城池的幽冥之氣,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逃掉。

素衣少女一邊在河邊哼唱著奈何奈何,一邊擺動著那木柴般幹瘦卻如柳條般柔軟的身子,沿著堤岸走到沙水邊,身形筆直地前傾,如跳河一般,只是她並未摔倒,她身子與堤岸保持著垂直,面朝著河水,照著自己的慘淡的臉,然後掬起一捧飲入,回味無窮。

隨後那死後化作亡靈的城主老人也緩緩而至,他看著在場的諸多的陰魂,沒有多言,只是面色顯而易見的疲憊。

過來一會,一個猶自披麻戴孝,近乎形銷骨立的書生也來到了橋邊。

城主瞥了他一眼,問道:“穿了三年了,也不知道倦?”

那書生一手握拳胸前,一手負後,哪怕死後依舊握著一本古卷,他神色堅毅道:“天地崩壞,唯有書生守節。”

城主對於他的豪言壯語只是淡淡笑了笑,不以為意。

三年前兵亂,臨河城死了不少人,書生進京趕考,落魄回鄉之後發現父母妻兒皆已死盡,自此之後他一身白色麻衣,不飲不食,終日郁郁,說是守孝,實則已是心死。

他同樣沒有理會城主,在他心裏那城主看似為國為民,實則也不過是貪戀心中滔天的權勢罷了。

他望向那拉二胡的老人,問道:“便是你了?”

拉二胡的男子只是點點頭,沒多理他。

他們今後便在城中司理黑白無常一職。

對於他們的言談,那歌姬無動於衷,她始終撩彈著無形的弦線,奏著婉轉哀切的調子,漫天洋洋灑灑的雪是紙錢,好似在給未歸人送行。

等到那拱橋的上空,翠裙白紗披肩的妙齡少女浮現時,女子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,福了下身,音調哀婉地喊了句“白夫人”。

白夫人看著他們,臉上已不見笑意,無窮無盡的夜色湧到她的身側,凝結在她本就極長的發絲上,漆黑的長發大片大片的飄舞著,仿佛整片夜色都是她隨風起伏的發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