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2章 兩個男人的交流

第二天大早,李洛和馬致遠聯袂上路同行。馬致遠只有一個書童,一個老仆。這樣寒酸的陣容,遠行的確很不安全。

反觀李洛這方,不但有都烈等八個護衛,還有宗晝等新收的十個護衛,十八人皆是勇猛善戰之士,而且人人帶刀攜弓,一看就很不好惹。

雖然現在也是“古道西風”,但馬致遠騎的並不是“瘦馬”。他如今仕途新開,躊躇滿志,絕無寫出“古道西風瘦馬,斷腸人在天涯”的心境。

“中正兄年剛弱冠,就做了鎮守官人,主一州軍政,當真是少年幹城,國之英才。”馬致遠與李洛並鞍走馬,半是羨慕半是誇贊地說道。

在他看來,李洛“不是漢人”,又做了達魯花赤,對他不但全無一分傲氣,還折節下交,又看出李洛英華內斂,談吐不俗,頓時改變了“此人年少驟登高位,應是賴了出身之故”的看法。

想想也是。達魯花赤,一般只有蒙古和色目人能做。漢人如今肯定做不上。高麗人雖然不是完全不能做,但數量也極少,這李洛是“高麗人”,竟然能當此官,沒些真手段勢必不成。

李洛和馬致遠幾番交談,也知道對方頗有見識,才幹遠不止文采一道,當下暗暗起了籠絡之心,這才“折節下交”。

要不了幾年,馬致遠就會在蒙元官場到處碰壁,懷才不遇,到時伸出橄欖枝,他和他的仕林友人,就可能投奔自己。

李洛從馬致遠後世遺留的作品知道,馬致遠內心的漢家情節很強,之所以要做蒙元的官,主要是希望改變漢人的地位,為蒙元漢化出力。

元初,有這種理想的漢族文人很多。既然軍事武力上漢人已經徹底失敗,他們也無能為力,就只能靠教化來感染胡人統治者,改變漢人為奴的狀況。

倘若真能將蒙元變成北魏,也不失為成功。

這樣的漢官,絕對不能簡單的說是“漢奸”。也不能說是“失節事胡”。

很多人,還是要看他們的本心何在。

李洛笑道:“千裏兄過譽了。在下做這鎮守官人,也是運氣使然。千裏兄是一省儒學提舉,身負教化重任,職責之大,更甚於我。”

馬致遠頓時心生知音之感,李中正,真是目光犀利啊。竟能看穿自己做儒學提舉的用意。

他千方百計通過老師張易謀取這個儒學提舉,為的就是在浙江興辦書院和學堂,培養讀書種子,借助江浙文氣,蕩滌北國胡風。

這是在地方上。

在中央,老師張易等漢臣一直在謀劃推動元廷重開科舉,以儒學取士。這件大事,一旦太子登基,就是水到渠成的事。

到時,漢人通過科舉,大量進入朝堂和地方為官。用不了幾十年,這天下就“不漢而漢,是胡非胡”,漢人就不用再這麽苦了。

李洛差不多能猜到馬致遠心中所想,但卻不以為然。

想通過文化曲線救國,無疑是天真了些。

無論什麽時候,武力才是最可靠的。兵權,永遠是權力中的權力。敵人讀了經書,就不是敵人了嗎?說不定前面放下經書,後面就舉起刀子。沒有武力,你拿到話語權又有何用?

李洛和馬致遠初步相識,雖然內心敬仰他的為人,卻不能交淺言深。

一路走來,馬致遠指著路邊的破敗村莊道:“民生如此凋敝,怎不令人心憂。如今江南江北,大半如此。”

李洛問:“朝廷之前下詔興農桑,復開墾。大皇帝還為此設置大司農寺,整頓天下農桑田畝,為何不見實行?”

比起對元朝現實的了解,他當然不如馬致遠這個古代土著。

馬致遠道:“中正兄是高麗人,初次來大元做官,當不知這民間情狀。當今天子即位前,窩闊台、貴由、蒙哥這幾個大汗,都是推行草原之法的。”

“當時,北方之地大半淪為牧場,漸成草原之勢。當今即位後,推行漢法,這才阻止了這種趨勢。這些年,牧場復耕也有不少成效,但當年變成牧場的田土太多,這才變成半農半牧的樣子。”

“如今,這牧場分官營和投下。官營牧場其實撤了不少改回農田,但大小領主的投下封邑,多半還是牧場。”

李洛明白了。忽必烈雖然發展過農桑,但只是阻止了北方經濟繼續牧化的趨勢,並沒有完成復耕。這原因很簡單,很多牧場是蒙古大小貴族的領地,忽必烈真要鐵心強令他們“退牧還農”,就會觸發整個集團的利益,勢必動搖他的汗位。

畢竟,蒙古貴族們對農田不感冒,他們更喜歡的還是草原,巴不得整個漢地全部變成草原才好,怎麽會支持忽必烈的政策?

加上這幾年忽必烈漸漸趨向保守,對漢化開始抗拒,退牧還農就難以為繼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