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2章

林舒忍著胸腔突然湧滿, 就快溢出來的情緒。

她看著遠處站在辦公桌後的老人。

這原本是一位受人尊敬,一直身處特別地位的老人,可現在的他滿頭白發, 臉上有很清楚被歲月摧殘的痕跡,此刻的他更是面帶痛色, 看她的眼神帶著懇求,痛苦, 但也同樣帶著壓力。

她原本對自己被扔在雪地裏的事其實並沒有特別情緒。

那就像是一個終結點。

她從來無意去翻開這個結點, 去看那背後的事情。

就算她幼時被人在背後閑話,“這撿來的,長得跟個狐狸精似的,那眼睛, 一看就會勾人, 誰知道是誰的種?說不定是哪個見不得人的偷人生下的小賤種,將來不知道怎麽敗壞家風的, 這種骨子裏帶來的賤根,怎麽養都養不熟的”, 她也沒有好奇過想過自己親生的父母是誰,既是扔在雪地裏, 就是讓她死, 生恩便已還,還去好奇,對她來說, 那是對在她心裏真正的母親的背叛。

她的養母少給過她一分愛嗎?

沒有。

所以她愛她, 也要給她完完全全的女兒的愛。

這是她的執拗。

不然的話,那她不就真的是“怎麽養都養不熟”?

可是現在這位坐在她面前,她之前一直都敬重的老人跟她說, 你外祖母一生悲苦,一生為孩子們嘔心瀝血,你生母更是冒著天下之大不韙生下了你,她們送走你也是一心為你考慮,為你的前程考慮,現在那位老人孤苦無依,你也是時候去盡外孫女的責任了。

……他當然說得沒有這麽直接,但揭開那些辭藻,真正的意思不就是這個意思嗎?

她才不信什麽“對你也沒有過多的要求,只是偶爾去看看她,哪怕不相讓,就當是看個受盡悲痛的老人”,她信個鬼!

只要有了一個開始,就會接連有一系列的眼淚和要求。

那這樣的話,那個被扔在雪地裏差點凍死的孩子算什麽?

她沒死不是因為她們,而是因為她媽。

在她們那裏,那個孩子本來的確是死了的。

她偏頭認真想了想。

情緒也慢慢冷靜了下來。

她想說,你現在要求我去看她,就不是在請一個普通人代你去看她,而是你希望我以外孫女的這個存在,去給你口中那位“一生悲苦,為孩子付出一切的老人”安慰的,可能在你口中那些“孩子們”,未嘗不包括她……因為她為她生母付出的,分分鐘也可以算到她頭上。

可是她知道跟面前這位老人家說這個是說不通的。

人的心都是偏的。

更何況每個人都有一套自己的道德觀念。

在自己領域裏面權威的人更固執。

所以她很認真思考了一遍,最後道:“院長,我想知道,這個去中大交流的項目,是以我去看那位老人家為前提條件的嗎?”

陳伯望一愣,完全沒想到她突然把話題轉到這上面。

他心裏再次劃過不適,但還是立即按下道:“當然不是,這是兩回事。”

林舒點頭道:“我也是這麽認為的,我相信我能參加這個項目是因為我的實力。至於我的身世那邊,”

她笑了一下,道,“院長,我的的確確是被人刻意遺棄在雪地裏的,當時那個情況,其實不是遺棄,而是蓄意謀殺。”

陳伯望胸口一堵,道:“這一定是一個誤會。”

“這不該是我的事。”

林舒看著他,道,“院長,你在對一個被人蓄意謀殺的孩子說,當年你被人蓄意謀殺是一個誤會,讓這個孩子去可憐安慰那個很可能謀殺她的人,對她盡莫名其妙的孝道……因為以前你被人謀殺很可能是個誤會。”

“我從來沒有去追究過,亦沒有怨恨過被扔在雪地,蓄意謀殺這件事,因為我就當是別人生下了我,但最後選擇了不要這個生命……那就是一個選擇,一個非常幹凈徹底的了斷了。”

“我之後的生命,是我的養母給我的,我後來的一切,思想學識,陪我從只會嚎哭到牙牙學語,陪我從爬到蹣跚學步,這一切都是我養母給我的。”

“可您現在就跑過來告訴我那是一個誤會……可能這中間是有偏差,但這個偏差,您不該跑來要求我,當年出生才半個月就被扔到雪地裏的孩子去接受這個偏差,或許還不是。”

“而事實上您什麽都不清楚,您就是站在您的角度,覺得一定是個誤會,然後基於這是一個誤會的判定,來要求我去安慰謀殺者?您到底是以什麽身份,以什麽立場來要求我呢?”

“院長,我告訴您,現在我之所以還在這裏繼續跟您說話,是因為我是您的學生,是以一個學生對著學院院長在說話,但這個話題內容卻不該是一個學生跟一個學院院長談話的內容,在您真正弄清楚事情之前,請不要再跟我說這個話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