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(第3/3頁)

等車行駛在路上,才發現想多了。時濛醉歸醉,神智卻還清醒,甚至還有力氣掏出小本本,畫了幅還原度高達百分之九十九的鐘樓夜景。

他把畫舉到傅宣燎面前,問:“好不好看?”

傅宣燎說好看,他不信,又問:“真的?”

“真的,你要是不信,可以問問別人。”

“我就問你。”

“好。”

傅宣燎應了一聲,把車停在路邊,把本子接過來在閱讀燈下細細打量,然後由衷地說:“很棒,比當年畫室的老師畫的都要好。”

時濛還是懷疑他的鑒賞水平:“可是,你只學了不到一周。”

“那又怎麽樣,好壞我還能分不清?”傅宣燎指了幾處,“看這幾根線條,沒個十幾二十年的勤學苦練,怎麽畫得出來?你這些年有多用心多努力,我都看在眼裏。”

“你想想,剛才那些人每幅畫都會鼓掌嗎?還不是因為你畫得好,特別的好,不然他們正眼都不樂意瞧。”

話音落下,車內一時安靜。

接著,時濛在寂靜深處,擡手抹了下眼睛。

把傅宣燎嚇得不輕,以為自己哪裏說錯,想哄又不知該從哪裏哄起,只好抽了紙巾,扮了時濛的下巴讓他轉過來,輕輕為他拭去眼角溢出的淚,說:“我錯了,你別哭。”

笨拙得連家貓都不如。

時濛罵不出口,心裏百轉千回,啟唇唯余一句:“你好煩。”

傅宣燎一愣:“我、哪裏煩?”

時濛不想說,他就追著問,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,仿佛只要時濛說了,他就能原地改正。

被追問得沒辦法,時濛只好說:“總是隨便道歉認錯。”

明明有很多事情並不是你的錯。

“這也不算……”傅宣燎說到一半改口,“行,我改。還有嗎?”

當然有。

可是時濛搖頭,是不打算告訴他的意思。

時濛流著淚,在心裏默念,你好煩啊。

總是在我接受了自己很渺小的現實之後,又告訴我——你很棒,也很偉大。

你渺小的心願在我眼裏,是比任何事都要重要的存在。

很久以前,時濛以為自己喪失了哭的能力。

現在他才知道,哭這件事也需要天時地利。從前面對命運不公,面對千夫所指,他可以堅強到冷漠以對,因為他孤軍奮戰,流淚也沒人看見。

而現在,他才敢袒露自己的脆弱和委屈,這是不同於心死神滅時的痛快發泄,而是一種因為被珍惜著,疼愛著,有人會痛他之所痛,才會流下的淚。

是故作堅強那麽久,終於甘心示弱的淚。

見時濛的淚非但沒止住,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,傅宣燎徹底慌了神,丟掉紙巾用手去揩,湊上去用唇去堵,眼淚流進嘴裏,鹹中帶著苦澀。

他好像明白了時濛為什麽哭,卻依然不知該如何安撫,只好側過身,手忙腳亂地將時濛摟進懷裏。

時濛亦回抱住他,手指陷入肩背繃緊的肌肉裏,抱得很緊。

曾經徘徊在許多個命運的岔路口,時濛頑強掙紮,也企盼有誰來將他拯救。

如今等到了,他又怕握不住,怕一個不留神,又讓他溜走。

稍稍喘勻呼吸,時濛仗著酒給的勇氣問:“你會走嗎?”

“要是你走了,我怎麽辦?”

“等你發現不該是我,怎麽辦,後悔了,怎麽辦?”

倉促地問了一連串,先得到的回應竟是一句迷信。

傅宣燎粗聲道:“大好的日子,不準說這種晦氣話。”

接著,他狠狠心推開時濛,讓他與自己面對面。

“不是你,還能是誰?”傅宣燎說著,睜大已經泛紅的眼睛,“你看,一直是你,從開始到現在,只有你。”

他用每一個行動驗證說過的話,時濛也確實在他眼裏看見了自己。

滿滿的,都是名叫時濛的自己。

兩人對視良久,待時濛喘息平復,情緒逐漸穩定,傅宣燎呼出一口氣:“等回去,慢慢說給你聽。”

“雖然你可能不信,但是我一定要說給你聽。”

時濛這回沒說“不”,而是閉了閉眼睛,擠出最後兩滴淚水,任由脫力癱軟的身體落回面前的人懷裏。

再次將時濛抱住,傅宣燎貼在他耳邊:“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,以後你也慢慢告訴我,好不好?”

又得寸進尺,借打商量的名義引他道出真心。

可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。

因為聽見溫柔話語的同時,時濛還捕捉到另一個聲音。

他擡手按住心臟,感受掌心之下破土而出的震顫。

是低入塵埃,也能開出花的聲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