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(第2/3頁)

出門下樓的時候碰到從二樓房裏出來的時思卉,經過一天休憩,她束起頭發戴上眼鏡,又恢復了職場精英的幹練打扮。

看見時濛身後的畫,時思卉問:“去孫老師那兒?”

時濛走在前面,悶悶地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他就是個帶藝考美術生的。”時思略帶譏諷地,“你不都能靠賣畫賺錢了嗎?還要跟他學?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兩人同時下樓,一齊走到外面,陽光灑在身上的時候,時濛嘴角和脖子上的痕跡暴露無遺。

翻湧而上的憤恨不甘被強壓了下去,取而代之的是輕蔑和譏誚。瞧著時濛那過分精致的側顏,時思卉說:“你母親也住在那附近吧?”

時濛伸手拉開車門,聞言偏頭看去,神色些許迷茫。

“勾三搭四的毛病難改得很,尤其是當第三者,橫刀奪愛什麽的。”說著別人的事,時思卉的目光卻緊緊盯著時濛,“你可得看好她,別再讓我們時家跟著丟臉。”

路上等紅燈的時候,車窗外的路邊有個小孩走路摔了跟頭,被母親模樣的女人抱在懷裏哄。

如果說疼了會哭是天性,那麽疼多了學會沉默便是天分了。時濛看見那孩子還是哇哇哭個不停,神情如死水般漠然,甚至覺得很吵。

孫老師家住城東,老小區多層的一樓。時濛把車停在北面圍墻下,走進鐵門半掩的院子前,先把毛衣領口往上拉了拉,然後越過朝西的門洞,徑直爬台階進了主屋。

上了年紀人的住一樓總沒有關門的習慣,何況隔壁就是自家繪畫班。孫雁風正往食盆裏倒貓糧,就聽自家貓“喵”了一聲,從鬥櫃上跳下去,扭著屁股走到門口。

“濛濛來了。”看清來人,孫雁風招手道,“站著幹嗎,快進來坐。”

時濛在桌邊最靠外面的椅子上坐下,皮毛油光水滑的橘貓在桌下圍著他的褲腿蹭來蹭去,他不動聲色地收了收腿。

“它倒是黏你。”孫雁風端著茶壺回到客廳,給時濛斟上一杯,“平日家裏一來人就躲沒影,看來它跟你有特別的緣分。”

接過熱茶捧在手心,時濛才得空漏點余光看下頭的貓,那貓剛好也仰起腦袋看他,四顧無言,目不轉睛,仿佛坐實了“緣分”二字。

習慣了愛徒的寡言,孫雁風轉身去搬畫架,像每個上了年紀的老頭那樣邊做事邊說閑話:“你媽媽最近也養了只貓,撿的,黑白花,叫木木,木頭的木,你要是哪天得空啊……”

布完畫架轉身,看見時濛已經將帶來的畫布鋪在桌上,用刷子上光油了,看樣子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。

孫雁風嘆了口氣,在邊上看了會兒,負手回屋去了。

隔壁就是繪畫班,工作日孫雁風在學校美術教室帶藝考生,周末在家授課,星期天上午學生最多。

因而時濛擁有了半日寧靜,給畫作仔細刷了油,裱了窄邊木框,一忙就是三個多小時。

中途有一段插曲,找螺絲刀的時候拉開鬥櫃的抽屜,發現裏頭卷著的幾幅畫,其中一副散開了露出標有署名的一角,清秀的“沐”字令時濛想起了早上傅宣燎口中的“東施效顰”。

時濛微張的唇抖了幾下,手掌握緊又松開,到底念及不是自己的東西,強行收斂了破壞的欲望。

不到中午,時濛便要走了。

留他自是留不住,孫雁風忙洗了手從教室出來:“畫還是老樣子,我看情況幫你賣了?”

時濛點點頭,說:“謝謝老師。”

不想讓人空手回去,孫雁風摸了鬥櫃上的一條煙往時濛包裏揣:“老朋友送的,都不知道我肺不好,勁兒小的也抽不得了……”

背包拉鏈被拉嚴,時濛沒讓東西進包裏。

“我也不抽了。”他說著,把空癟癟的包甩到肩上。

孫雁風霎時一怔,把人送出門才想起來問:“怎麽不抽了?”

印象中時濛剛學會抽煙不過半年,正是癮大的時候,上個月來這裏時口袋裏還揣著包女士煙。而且這孩子固執得很,長輩的勸導一概不會聽,能讓他做出改變的只有他自己的命令。

然而時濛並不想解惑,只丟下一句“戒了”,繼續往外走。

“你媽媽最近身體不好。”孫雁風跟了上去,像是怕沒機會說,“她很想你,有空的話,去看看她吧。”

從一個長輩口中說出這種類似請求的話,時濛卻絲毫沒有動容的跡象。

正午日頭高懸,他擡頭望天,太陽散開的光暈一圈連著一圈,仿佛無窮無盡,照著他蒼白無血色的臉,頭暈目眩。

又是傍晚,時濛做了個夢。

漆黑的,只有聲音,零碎的聲音,碗碟砸下的刺耳,桌椅倒地的轟鳴,雷聲,雨聲,在沒有陽光的陰暗角落裏,如同黴菌瘋狂滋生。

他聽見母親歇斯底裏的哭喊,同伴童言無忌的嘲笑,畫紙被撕碎的聲音飄在很遠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