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:朱顏(第5/7頁)

“還想咬我?”她脾氣也不好,不由分說微微一用力,便將孩子的手臂扭脫,冷哼道,“三更半夜的,不好好回去睡覺,偏偏要在這個地方?饒不得你。”

她扣住了那只暴躁的小獸,另一只手從發際拔出了玉骨。

“唔……唔!”忽然間,黑暗裏傳來了模糊的聲音,急切驚恐。

那一刻,沉默的孩子驟然脫口而出:“阿娘!別說話!”

朱顏吃了一驚-原來,這孩子不是個啞巴?

“誰?”她皺了皺眉頭,知道這裏居然還有第二個目擊者,心裏更是煩躁,便站起身來,推開了柴房的門。

房間很小,裏面漆黑一團,有難聞的腥臭味撲鼻而來,似乎存放著腐爛的肉類。

柴房裏橫七豎八全是東西,她一時看不清,腳下被鐵索一絆,一個踉蹌差點跌倒,“哐啷”一聲踢到了什麽東西。

玉骨通靈,瞬間放出了淡淡的光,替她照亮了前方。

那一刻,她抖了一下,忍不住失聲驚呼!

剛才她踢倒的是一個酒甕粗陶燒制,三尺多高,應該是大漠那些豪飲的牧民用來存放自釀的烈酒的——那個酒甕在地上咕嚕嚕地滾動著,直到最後磕在屋角的墻壁上,才堪堪停了下來。

然而,那個酒甕,卻長著一個女人的頭!

那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橫倒在黑暗裏,從酒甕裏探出頭瞪著她,雙眼深陷,滿臉都是鮮血——那樣猙獰的表情,令膽大如朱顏也倒抽了一口冷氣,往後直退。

女鬼!這個柴房裏,居然關著一個女鬼!

“阿娘……阿娘!”那個孩子卻爬了過去,一邊喊著,一邊擡起麻稈兒一樣細瘦的雙臂,拼了命想把酒甕扶起來。然而人小力弱,怎麽也無法把沉重的酒甕豎起,每次剛努力豎起一半,便又一次地倒在了地上。

酒甕橫在地上,不住滾動。女人的頭顱從酒甕口上伸出,死死盯著她,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音,口腔裏舌頭卻已經被齊根割斷。

那一刻,朱顏終於明白過來,失聲:“人……人甕?”

——是的,那個女人並不是鬼,而是活生生被砍去了四肢裝進酒甕的人!

怎麽……怎麽還會存在這種東西?!她全身發冷,一時間竟怔在了原地。是的,她不害怕任何鬼怪妖物,卻不知道如何面對這種樣子的活人。

這個馬廄,簡直是人間地獄。

自從北冕帝即位以來,在大司命和大神官的請求之下,伽藍帝都下過旨意,在雲荒全境廢除了十種酷刑,其中就包括了人甕。為何在霍圖部的馬廄裏,居然還藏著這樣一個女人?

她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,震驚得發呆。

那個孩子竭盡全力,終於扶起酒甕,用肮臟的袖子擦拭著母親額頭上磕破的地方,邊將手裏攥著的那塊饢餅遞到了她的嘴邊。那個甕中的女人顯然是餓得狠了,一口就吞了下去,差點沒咬到兒子的手。

朱顏怔怔看著她,依稀覺得眼熟,忽然失聲:“你…...難道是魚姬?”

人甕裏的那個女人震了一下,擡起眼睛看著她——那張臉血肉模糊,似被利刃割得亂七八糟,頭發也已經臟汙得看不出顏色了。可那雙眼睛,卻依然是湛碧的,宛如寶石。

那一刻,朱顏恍然大悟。

是的,那是魚姬!是霍圖部老王爺在世時最寵愛的女人!

在遙遠的過去,大約十年前,自己曾經見過她。

在她小時候,霍圖部老王爺曾帶著這個女子來到天極風城,秘密拜訪了赤王府。

那個鐵血的男人放下了大漠王者的尊嚴,低下頭,苦苦哀求統領西荒的赤王給予支持,幫他彈壓部族裏長老們的異議,以便能順利將這個鮫人女子納為側妃。

“一個鮫人女奴,還生過一個孩子!能當個侍妾就不錯了,還想立她當側妃?”

父王卻忍不住冷笑起來,毫不客氣地數落他,“我說,格達老兄弟,你都四十幾歲的人了,別被豬油蒙了心——”

然而,話剛說到一半,父王的聲音卻忽然停頓了。因為那個時候正好有一陣風吹起了面紗,露出了那個一直低著頭、安靜地坐在下首的女子的容顏。

在那一刻,連躲在一邊偷聽的她也忍不住“啊”了一聲。

真美啊……簡直像畫上的仙女一樣!

那個有著水藍色長發的鮫人女子低著頭,薄如花瓣的嘴唇輕抿著,似是羞愧地垂下了睫毛,自始至終並沒有說一個字。然而面紗後,她那一雙湛碧色的眼睛如同春水般溫柔,明亮又安靜,令所有語言都相形失色。

父王頓時不說話了,最後嘆了口氣:“我見猶憐,何況老奴?”

古板的父王到後來有沒有支持這個請求,她已經不記得了。當時八歲的她怔怔地看著那個絕色的鮫人女子,心裏只想著老天是如此不公平,竟然把天下最美的容顏賜予了來自碧落海的鮫人,而讓陸地上的各種族類相形見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