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5章 退休的王陽明和沈復璁

“南關新跨馬,春色正朦朧。瓊靄分天末,巖花落鏡中。披雲憐謝客,載酒憶山公。試就溫泉浴,仙源咫尺通。”

乍看這首詩,很難相信是個流放塞外之人所寫。

這個時空,顧存仁估計沒機會作此詩了。

歷史上,他初授余姚知縣,因政績而選為禮科給事中,然後上疏觸怒嘉靖而遭流放。剛到塞外,冰天雪地,他吃了廷杖的腰背還露著白骨。然後學著自己生火煮飯,學會牧馬和耕田,流放三十年終於熬死嘉靖。復官回朝後累升太仆寺卿,上疏請求改革馬政,奏疏條條切中時弊,可惜當時被束之高閣,直至張居正改革才被翻出來。

張居正的改革內容,很多都是嘉靖、隆慶兩朝就已提出,但因為政局動蕩很難真正施行。

如今的顧存仁,應該不會被流放,但他在余姚也頗為煩惱。

“父親,王相欲革弊政,孩兒既為余姚令,當在余姚清田改革。”顧存仁對父親顧啟明說。

顧啟明訓誡道:“在余姚清田,確實困難重重。但不管有多難,亦當傾力為之,不負王相之恩也!”

很有意思,顧存仁在余姚當知縣,而他父親偏偏是余姚最大的海商。

這並不違反異地為官原則,因為顧氏的戶籍在南直隸。他爹從小就在海上漂泊,說白了以前是海盜兼海商,賺下巨額身家在余姚歸隱田園。

明代有位名臣叫歸有光,寫過一篇文章叫《顧隱君傳》,顧隱君便是顧存仁父親的別號。

當時嘉靖禁海,顧啟明金盆洗手,隱居余姚自號“隱君”。他從不主動跟官府來往,修橋鋪路賑濟鄉裏,平時閉門讀書不問世事,官府卻經常悄悄向他打聽倭寇消息。

而這一個時空,顧啟明早就轉為正規海商,也用不著什麽歸隱了,只在余姚遙控指揮船隊。

別看顧存仁只是個小小知縣,但他爹在南洋直接占了一島,過繼給四叔的親兄弟已在南洋當島主。

顧存仁問道:“余姚多望族,難以下手啊。孩兒欲從王家開始清田,可乎?”

“應當先拜見陽明公。”顧啟明提醒道。

“自該如此。”顧存仁點頭。

顧啟明很有意思,幼時家貧,卻讀過幾年村塾。十多歲冒險出海,在海盜船上當水手,靠著聰明有義氣迅速得到重用,十年時間就掙下兩條海船的家業,選擇以余姚作為走私基地。

這貨先是做海盜,接著做正規海商,竟沒把四書五經忘掉,反而通過刻苦自學,能跟余姚的大儒們談笑風生。

當下,顧啟明派家仆送拜帖,以私人身份帶兒子去見王陽明。

約定日期,幾天之後,父子倆出城前往紹興府城。

王陽明的宅子不在余姚,而在紹興府城之內,屬於山陰縣管轄。他降生並長大的余姚舊居,即幾百年後的王陽明故居,其實是父親王華分家時租來的。

王華考上狀元之後數年,便把王陽明接去北京,那宅子便轉租給錢家。於是在這個宅子裏,又誕生了王陽明的弟子、《王陽明年譜》的主編、心學大儒錢德洪。

此時此刻,王陽明正在跟沈復璁喝茶。

兩人都已經致仕退休了,王陽明以東閣大學士(榮譽職務)的身份退休,因此府邸門楣寫著“大學士第”。

沈復璁官至夔州知府,沾了學生王淵的光,退休時特進湖廣左參政,讓他有了夢寐以求的從三品官身。

王陽明的身體不是很好,大部分時間在家休養,偶爾去學生辦的書院授課講學。

沈復璁則瀟灑得很,喝酒聽曲,文會宴飲,老年生活清閑愜意。

“聽說,淵哥兒把衍聖公給換了,他可真是大手筆!”沈復璁的語氣頗為自豪。

遙想當年,他四十歲了還是雜官,更被流放那雲南偏僻之地。誰知時來運轉,在半路被一個貴州娃娃劫走,這娃娃竟高中狀元,現在甚至做首輔把衍聖公換掉。

一切都似在做夢。

或者說,沈復璁做夢都沒想到,自己能夠當上知府,還能以參政的職位退休,他的夢想只是知縣、知州而已。

沈復璁喝酒,王陽明喝茶。

端起茶茗,王陽明笑道:“若虛自小便有主見,清田只是第一步,恐怕很快就要力行改革了。”

沈復璁問:“王家要不要清田?”

王陽明說:“恐怕清田之人,今年之內便會過來。此子向來無君無父,我這個老師該當給他祭旗。整個浙江,先清理王家田畝,才好對其他大族下手。”

王家可不只有王陽明,僅是王陽明的族叔便有數十個,王陽明的親族兄弟多達數百人!

姚江秘圖山王氏,傳到王陽明這裏,已經是第七十三代。

被奪爵的孔聞韶,才只孔子第六十一世孫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