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9章 不查而查

史道與孔家的奏疏,幾乎同時送到京城。

史道上疏稟明事情原委,彈劾曲阜孔氏以下罪名:供奉舊朝神主,圖謀不軌;襲殺朝廷命官,目無王法;燒毀孔廟正殿,欺師滅祖。

孔家的奏疏就很有意思,說是曲阜來了一群強盜,被孔家帶人圍追堵截,最後慌不擇路逃進孔廟。這些強盜為了逃命,竟然放火燒毀孔廟正殿,趁著孔家救火而逃之夭夭。雖然孔氏救火及時,但孔廟正殿還是被燒毀大半,請求朝廷撥銀子修繕孔廟。

看完這兩封奏疏,包括王淵在內,五位閣臣都傻了。

“嗙!”

汪鋐的脾氣最暴躁,怒得直接拍桌子大吼:“這曲阜孔氏究竟意欲何為,且不論供奉舊朝神主、襲殺朝廷命官,他們竟連自己老祖宗的廟殿都敢燒。不為人子也!”

汪鋐這人很有意思,朱厚照提拔的帝黨,以前夾在王淵、楊廷和之間,很難發展出自己的黨羽,一直都夾著尾巴當官。

楊廷和致仕以後,汪鋐徹底投靠王淵,全力鼓吹、支持改革,多次在朝堂為王淵沖鋒陷陣。

但是,汪鋐的器量有些狹窄,喜歡搞以前得罪過他的人。動輒借機生事,總是鬥爭擴大化,他若做首輔必然形成黨爭。

“唉,孔家糊塗啊!”毛紀嘆息說。

毛紀這個曾經的鐵杆楊黨,如今過得還算湊合。他身為次輔,只要不阻礙變法,王淵也不會找他麻煩,平時為政給予足夠的尊重。

王瓊搖頭說道:“此事難辦。查無可查,不查又令朝廷顏面盡喪。”

能做內閣大臣的,自然不會是傻瓜。

兩封奏疏往桌上一放,立即就能猜到事情真相。但就如王瓊所言,這事兒根本就沒法去查,孔家明擺著死不認賬,甚至可以反告史道栽汙孔氏。可是不查也不行,孔廟莫名其妙被燒,山東右布政使被打傷,不嚴肅查處的話,朝廷和皇帝顏面何在?

眾人看向王淵。

王淵笑著對王憲說:“維綱何不發言?你是兗州東平人,老家緊挨著曲阜,便說孔家往日如何。”

五位閣臣當中,王憲純屬掛件擺設,論能力、論資歷都不夠入閣。但他又沒犯啥錯誤,王淵不能胡亂攆人,只能將其弄進內閣,騰出兵部尚書的位子給自己人。

王憲苦笑:“曲阜一地,國中之國,還能怎麽說?”

毛紀以前還想維護孔家,就算孔氏供奉前朝封號,他都覺得可以約束改正。但是,毛紀這次被激怒了,曲阜孔氏竟然敢放火燒孔廟!

毛紀憤然道:“當派三法司會審曲阜,把此案查個水落石出!”

王瓊嘆息:“查不出來的。孔氏不承認便可,無論查出什麽結果,都說你是屈打成招。一旦嚴懲孔家,此事散播出去,朝廷有理都變成沒理。”

眾人無言,不能反駁。

就拿當代衍聖公孔聞韶的父親舉例,其父名叫孔弘緒,史書記載一堆他如何受皇帝寵愛。

突然筆鋒一轉:“多過舉……奪爵為庶人。”

如果你只讀正史,估計會看得一頭霧水。剛說這人從小跟著皇帝長大,還成了內閣首輔的女婿,怎麽突然就廢為庶人了,而且連個具體罪名都不說清楚。

必須結合明代官員的私人著作,才能搞明白孔弘緒幹了什麽——坐奸婦女四十多人,親手勒死無辜四人。

犯下如此大罪,史書只用“多過舉”三字概括。而且貶為庶人之後,換個皇帝又恢復衍聖公冠服,只是沒有衍聖公爵位而已,一切待遇全部復原如初。

估計老天爺都看不慣,孔弘緒恢復衍聖公冠服的第二年,孔廟就被雷劈了,一把火燒得精光。

孔聖後裔,不能以常理論罪,就算有罪也得遮掩,否則要丟全天下讀書人的臉。

王淵作為當朝首輔,必須妥善處置此事,否則必受朝野上下質疑。

查也不是,不查也不是!

那該咋辦?

王淵笑著說:“諸君何須煩惱?以吾思之,孔聖後裔,必定德才兼備,斷不會欺師滅祖、圖謀不軌。山東右布政使史道,純屬栽贓誣告,當罰俸三月以懲其過!”

眾人吃驚不已,這不像王淵的風格啊。

這次不查處孔家,反而懲罰檢舉者史道,傳出去還怎麽當首輔?一是寒了諸多學生的心,二是寒了正直大臣的心,三是掃落了朝廷威嚴。

“但是!”

王淵微笑著繼續說:“孔子是聖賢,不可能聖裔子孫個個聖賢。三法司還在給魯王、德王案掃尾,暫時沒顧上孔氏子弟的案子。便讓大理寺卿金罍,親自徹查孔氏子弟諸多案件。為了盡快還孔氏子弟清白,查案當迅速,可請陛下調錦衣衛幫忙調查。”

眾人愣了愣,王瓊突然撫掌贊道:“此計妙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