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9章 實幹派

太子的侍讀官很多,王淵每次授課,所講內容都會泄露出去。

以前雖然也離經叛道,但至少還在可接受範圍,畢竟太子只有幾歲,講得過深也聽不懂。

如今太子已經十歲,王淵幹脆扯開了講,頓時讓侍讀官們驚恐不已。

人家說“親賢臣,遠小人”,王淵卻說“大賢也能殺,大奸也可用”,這直接挑戰傳統士大夫的脆弱神經。如此道理教出來的皇帝,那得多恐怖啊?怕是比朱厚照都更難伺候!

酒樓,包間。

楊慎正在跟王廷表喝酒,他的朋友很多,王廷表卻是關系最好的一個。

楊慎當年回家考鄉試,需提前把學籍轉入縣學。而王廷表的父親,正好是縣學訓導,楊慎相當於王廷表父親名義上的學生。同時,王廷表又拜在楊慎五叔的門下,一直被楊廷和視作自己的門生。

“王尚書教導太子,說了一些怪話,用修兄可知?”王廷表問。

楊慎笑著說:“有所耳聞。”

王廷表道:“王尚書所言,其實也沒錯,皆帝王之術也。就怕太子聰慧有余,卻德行不足,濫用此術而至朝政敗壞。”

楊慎說道:“所以王若虛才強調愛民。愛民,仁政也。”

王廷表搖頭說:“夫治國,吏治為先。只有吏治清明,才可談仁政愛民,怎能繞過吏治而談治民?王尚書說,治國便是治民,此言大謬,治國當是治官!”

楊慎卻說:“治官為術,治民為道。吏治永遠不可能真正清明,能做到幾分全看帝王之術。而仁政愛民卻必須有,此乃帝王之道。王若虛的本意,是讓太子以道馭術,常含愛民之心以治官。”

“看來兄長竟同意王尚書此番妄言。”王廷表驚訝道。

楊慎突然低聲說:“講句忤逆之言,當今天子,便只有帝王之術,而無帝王之道。陛下看似荒唐不羈,每每出手,卻把群臣玩弄於股掌之間。陛下如此聰慧,本該成為一代明君,可惜毫無仁政愛民之心。黎民百姓,在陛下心中,命如草芥耳!”

王廷表嚇得不輕,提醒道:“慎言,當心隔墻有耳。”

楊慎笑道:“陛下大度得很,只要不阻止他胡來,只要不惹得他心煩,說再多壞話也不會獲罪。”

王廷表無言以對。

王淵了解皇帝,楊慎同樣了解皇帝。

前些年,楊慎家裏死了一大堆人,又因上疏勸諫而被斥責,氣得他一怒之下便辭官。親人去世,仕途不順,反而讓楊慎靜下心來,許多事情突然就想通了,順便把皇帝也看得明明白白。

都說楊慎不懂政治,但他這樣的大才子,父親還是當朝首輔,哪會不懂官場的彎彎繞繞?楊慎不是不懂,是不屑為之,他有自己的堅持,渾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子清高。

至於歷史上,楊慎在嘉靖大禮議當中站隊,還拉著一幫士子去哭門,那純屬避無可避的政治鬥爭。朝臣分為兩撥,矛盾不可調和,楊慎總不能反對父親吧?可惜他們父子小看了嘉靖。

楊慎嘆息道:“當今陛下,只有小術,而無大道。王若虛也是煞費苦心,想讓太子領會帝王之道,將來做一個仁政愛民的好皇帝。民望(王廷表)你還年輕,當努力做出政績,今後或許能輔佐新君。我是不成了,官場非我意也。”

這話說得更離譜,咒當今皇帝早死呢。

王廷表驚訝道:“用修兄正當年,為何說話暮氣沉沉?”

楊慎笑道:“愚兄也曾經滿腔熱血,想要以一己之力匡扶社稷。如今已看清自己,我不是當官的料,別說入閣為輔臣,便做個侍郎也誤國誤己。翰林院我也待得煩了,打算轉去做國子監祭酒,多教出幾個得意弟子也是好的。”

國子監祭酒,中央大學校長,楊慎想做就能做,畢竟自身學問擺在那裏,還有一個當首輔的親爹。

眼前這個王廷表,同樣升遷飛快,因為有楊廷和提攜嘛。正德九年進士,三榜而已,還沒考上庶吉士,如今卻已升任刑部郎中,楊廷和提拔親信也是毫無忌諱的。

半月之後,楊慎果然去了國子監當祭酒,並且是連升四級——這不算啥,翰林院官員調職,連升兩三級很正常。楊慎資歷擺在那裏,人家丁憂三年,又辭官數年,之前一直沒怎麽升遷。

至於王淵,再遭彈劾。

就連楊廷和、楊一清都沒忍住,指責王淵胡亂教導太子,請求皇帝給太子換一個老師。

朱厚照哈哈大笑,然後一笑置之。他喜歡王淵的授課內容,至少這樣教出的太子,今後不會受文官隨意擺布。

王淵一邊頂著百官彈劾,一邊開始燒第四把火。

內閣。

楊廷和拿著王淵的奏章,問道:“諸君如何看?”

“只要工部有銀子,此事無從反對。”楊一清說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