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

如果換在青水講故事以前,楚棲是不會問出這句話的。

所有人都覺得那是一幅字,神君也覺得他該看到的是一副字,偏偏就他自己看到的是一幅畫,說出去誰信呢?

但青水說神君與漾月僅有過一面之緣,便是在忘川河畔,這陡然就讓他想起了那副特殊的畫。人、河、花、以及這一場景所代表的意義,全都具備了。

讓他難免不多想。

或許神君看到的,與他是一樣的。

神君眸中劃過了一抹愕然,這抹情緒被他捕捉,楚棲頓時心中有底,他又悄悄來勾神君的手指,拇指在他手背上來回摩擦,輕聲道:“司方,你看到的,跟我是不是一樣的?”

神君手背光滑,觸感細膩如羊脂,叫人愛不釋手。或許是因為震驚,被他摸了一會兒才回過神,神君立刻抽手,道:“你看到了什麽?”

“一個紅色的人,一條黃色的河,還有亂七八糟的花。”

神君看他半晌,沉默地起身走向那副畫,楚棲撩開衣擺,下了床屁顛屁顛地跟過去,隱隱帶著炫耀地伸手去指:“喏,人在這裏。”

神君的眼神陡然復雜了起來。

一直沒有等來誇獎,楚棲緩緩把手收了回來,扭臉看他,遲疑道:“怎麽?我說錯了麽?”

“沒有。”神君望著他,嗓音微啞:“只是,能看的透這幅畫的,要麽是靈力高於我,要麽是,畫中之人轉世……”

楚棲猝然張大了眼睛,那一瞬間的戰栗讓他脊背發毛,一時之間,楚棲竟分不清自己是興奮,還是恐懼。

“這是當年我在忘川河畔為漾月所繪,他十分喜歡,聽說我無名,便送了我一個易字,他是真正的氣運之子,有他賜名祝願,我的修行之路十分順暢。”神君望著他花貓兒似的臉,目光微露不忍:“這些年來,我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,我很清楚,他那樣的人,不論轉世多少次,都是庸中佼佼,天之驕子……所以,我一直尋找的,都是這樣的人。”

天之驕子?楚棲的情緒平靜了下去,他隨手撥弄了一下長發,眨眼道:“然後呢,你找到了麽?”

“尚未。”

“哦。”楚棲想了想,道:“你找他多久了?”

“九千多年。”

“還要找多久?”

“至我隕落之日。”

楚棲轉身,慢吞吞地走向床榻,道:“會不會,你找錯目標了,他之前那般風光,興許,再做人,就沒那麽幸運了呢。”

“不會。”神君眸色深幽,語氣平靜而堅定:“他為天道獨眷,理應永世順遂。”

“是麽?”楚棲垂眸,手指徐徐撫過自己瑩潤泛粉的指甲,剔透的眸子裏劃過一抹濃郁而癲狂的黑,他偏了偏頭,隨口道:“既然你清楚他一定過的很好,還找他做什麽?”

不知想到什麽,神君望著畫卷,神色有些掛懷:“待他日你有了孩子,就會明白,哪怕知道他在外面十分風光,可還是會希望可以親眼看到他,希望他能常常活躍在自己可以看到的地方。”

“你說的是天道,還是你自己?”

“……自然是天道。”神君揭過了這個話題:“你有沒有特別學過,識別幻象之術?”

“沒有。”楚棲語氣玩味:“我天生一雙通透目,分得了神,辨得了鬼,識一幅畫何須要術?”

察覺他語氣不快,神君溫聲附和:“世間人才濟濟,因果變幻,會出不世之材,也是情理之中。”

“怎麽?他有天賦是理所當然,我有天賦便是偶爾得之,來世還要還回去的?”

他言語陡然鋒利起來,支棱的叫人猝不及防,神君下意識一頓,解釋道:“我並非此意。”

楚棲眼中怨氣升騰,咬肌發緊,他壓下心中不快,忽然笑了一下。再回身的時候,眼睛已經盈盈彎起,道:“既然漾月有天道所眷,永世順遂,你就不要找他了,日後便陪著我好了。”

“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無論如何,我都要找到他。”

“是受人之托,還是你也想找?”

“都有。”

楚棲心中的不快越積越深,他直勾勾地望著神君幾息,在對方發現之前將目光移開,然後擡手,按住了自己的腦袋,呻·吟了一聲,身體跟著癱軟下去。

神君:“……?”

他快步走過去,伸手扶住對方,低聲道:“你怎麽了?”

楚棲順勢歪在他懷裏,手指揪住他的衣角,做出很痛苦的樣子,道:“頭疼……老毛病了。”

“你年紀輕輕,怎會頭疼?”

楚棲信口胡謅:“阿娘帶我看過大夫,說是因為受了刺激導致……想是當年,她抱著我被趕出鄴陽城的時候,那些罵聲過於尖銳,導致如此。”

神君目光微動。

“我至今還時常噩夢,他們罵的那般難聽,好像要將我和阿娘千刀萬剮……我那時很小,才只有五歲不到,我一直不懂,他們為什麽那樣對我們,司方……”他扯了扯神君的衣袖,悶悶道:“我們做錯什麽了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