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7章

徐州太守姓陳,叫陳冗。地動之時他正在城外瞧自己新修的偏院,說他是徐州的土皇帝一點都不為過。那偏院裏頭的磚墻都十分昂貴,還請了善風水的道士來做了法。

那道士拿了一把桃木劍,挑起三張紙錢,手裏不知道拿了什麽東西往上一揮,那紙錢立刻就燒了起來,火光四顯。

陳冗看得認真,被道士的道法迷惑,覺得自己一千多兩銀錢沒白花。

突然地動山搖,山峰處傳來了巨大的轟鳴聲。偏院的樓在搖晃之中倒了下來,房檐的琉璃瓦片一並掉下來,將那道士活活地砸死了。

陳冗運氣不錯,恰好嫌熱站在樹底下。二百年的榕樹,把碎裂的瓦片磚頭擋得嚴嚴實實。

他後怕不已,看著滿天的灰塵,往墻根翻翻找找,找到那道士的屍體後,從他身上取出銀票來,說道:“想你飛升也用不上凡塵俗世的錢財。”

說完一邊念著大悲咒一邊往外走去。

城中地動,死傷無數,醫館人滿為患。熱鬧的徐州城宛如一座死城,整天都是哀嚎遍野。死去的乞丐在大街上隨意丟棄,無人收撿,蒼蠅盤旋在屍身上久久不願離去。失去爹娘的小孩子站在醫館外頭,怯生生地看著周圍的一切,面色蠟黃。

徐州有一連翹山莊,府中上下都是江湖人士,死傷不如城中嚴重,早早地緩了回來。山莊最近來了一位貴人要常住,據說貌美如仙。女兒家歡聲笑語的,惹得好些公子在連翹山莊外駐足,只為得美人青睞。

徐州亂成一團,連翹山莊那貴人心善,舍不得看著人命沒了,便在城中設立粥棚,每日太陽高升之時,在那處施粥。

杯水車薪,無人收撿的屍身腐壞,惡臭的屍臭味將徐州主城包裹得嚴嚴實實。

徐州城內的李運端了一碗粥回來,路過狹窄的巷道時,發現那角落放著一具屍體,佝僂著身子,似乎是個老者。老鼠已經將他的屍體啃去了一半,面容盡毀,肚子豁開了一個口子,內臟散發出惡臭味,惹來蒼蠅四處盤旋。

李運遲疑了一下,咳嗽兩聲後,捂著口鼻快速通過。

他家中有一老娘王氏,已經六十好幾,眼睛越來越不清明。城中商鋪米面越賣越貴,他們這種窮苦人家已經吃不起了,只能去連翹山莊的施粥棚處領粥。

王氏咳嗽不斷,躺在床上喘氣都喘不勻,她撐著身子看到自己兒子端了一碗粥進來。

“娘不吃。”

李運刻意皺著眉,說道:“哪兒能不吃呢,您不吃兒子也不吃。”

王氏擺擺手,說:“隔壁老三家去了吧?我今兒聽了一晌午的哭。”

李運沉默了一下,強打起精神說:“哪兒能呢,您快吃吧,別餓著身子。”

好說歹說,王氏才堪堪吃下去一半。李運端著粥出去,把門關嚴實後,將剩下那一半的粥,給了屋外玩布包的小娃。小娃早早地就喊了餓,接過粥後,親熱地喊了李運一聲“爹”,將粥喝完。

孩子回了屋子,李運看了看碗,從院子裏的井裏打上水來,將碗沖了沖,喝進了肚子裏。

不到半月功夫,不僅隔壁老三去了,王氏也沒能留住命。

李運強忍著悲痛,將王氏背到祖墳處埋了。這個世道,吃的沒有,紙錢倒是滿大街都是。他這一路走到城外,竟撿了一籃子的紙錢。

回徐州後,李運發現城門關了,幾個士兵站在門外,手裏拿著佩刀。

“這是怎麽了兄弟?”

“封城了,你沒聽說啊,有瘟疫了。”

李運啞然地看了看城門,上前對那士兵說道:“兵老爺,小人是徐州人,今日埋家裏老娘才出了城。家中還有一十歲小兒,求求您放小人進去。”

士兵早已不耐煩,一把推開李運,說道:“布告早就貼了,說了今日要封城,你們這兒有的要進來有的要出去的,讓我們怎麽做事兒?”

還有人想說什麽,被那士兵直接一刀砍斷了胳膊,大罵:“這是陳太守的號令,再糾纏的,休怪刀下無情!”

千方百計都使出來了,還是進不去,李運愁得一晚上就白了頭發。

他痛苦之時,想起了那施粥的連翹山莊,連忙抹開臉上的淚水,往連翹山莊跑。

連翹山莊坐立在徐州城外不遠的安山上,來回一兩個時辰的路,李運單靠著一雙腳,走到天黑才到連翹山莊。

跪了也求了,可門口的護衛就是不讓他進去。

沒有辦法,屋子裏有貴人,他們護衛也不能不幹活兒。

李運一個頭一個頭地嗑,喊道:“小人李運,徐州人士,因為瘟疫進不了城,求求貴人了,求求貴人幫一幫手!幫一幫手吧!”

許是太過疲憊,李運磕頭嗑得頭昏眼花的,靠坐在門口。他眼淚與血液都流幹了,托著疲憊的身子往徐州城走去。若是這個法子行不通,總還有別的法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