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章(第4/4頁)

“……永慶八年的時候,我奉命來江南治水,正停留在越縣。”

“……你是什麽時候生的?”

張衍忽然像察覺了什麽:“學生是12月的時候生的。”

那往前推,張幼雙懷他的時候該是在春天。

春天,他那時候的確是在越縣,彼時他將要還京,趙敏博為他設宴餞別,他不勝酒量,喝得多了點兒,回去的時候才發現玉佩沒了。

在看到玉佩的第一眼,他好像就沒考慮過玉佩遺失被張衍生父撿到的可能性。

好像本該如此,順理成章。

如今這細節一一都對上了,更再無這個可能。

掌心的白玉佩幾乎快陷入了皮肉裏,這股異物感好像也透過了掌心肉,深深地紮進了心裏。

松雪無塵,小院飄寒。

紛紛密密的雪花落在了俞峻肩頭,發間,他靜默地站在那裏,幾乎快要凝成了一座冰雕。

就在這時,俞峻忽然想起了那個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夢,那個逼真的夢,以至於他回去之後依然記了好幾年。

他一向是個實幹者,信奉身體力行,向來不敬神佛,對鬼神之事敬謝不敏。

可是,這一回,俞峻卻忍不住去想,這天底下難道真有神仙不成?還是說這當真只是他一場夢。

他握緊了玉佩的手攥緊又松開,震撼之後,烏黑的眸子裏竟是一片恍惚和蒼茫。內心亦如這大雪紛飛,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。

幾十年前,他少負才學,恃才傲物。無意於男歡女愛,惟願能腳踏實地,多做些實事,為生民立命,為這天下海晏河清略盡綿薄之力。

千算萬算,卻偏偏輸在一個“傲”字。

那一天,那矜貴高傲的少年跪倒在自己一向都看不上的佛龕前,唇瓣哆嗦著,願意付出一切代價,換家人能回來看他一眼。

回想往事,竟如大夢一場。

可惜神佛未能寬恕他這不遜之輩,這麽多年過下去,他竟也習慣了孤身一人。

後來他被褫奪了官身,聽從陶汝衡的話,來到了越縣,又受張幼雙的影響,決意不作他想,靜慮教書,願將未竟之志借師生的聯系代代傳承下去。

張衍很好,他比他更沉得住氣,更聰慧,更適合官場。

世事漫隨流水,算來一夢浮生。駒陰虛擲,馬齒頻增,眨眼間,他已近不惑,煢煢孑立,形影相吊,雖想求一人能常伴左右,相敬如賓,舉案齊眉,但也默然了自己終將孤身走下去的事實。

可就在這一日,他卻驀然發現,原來妻子早已陪伴在身側,而他卻毫無所覺。

原來,他與張幼雙,與張衍的相遇竟是命中注定的久別重逢。

原來神佛當真允了他當年的祈禱,只是這兌現來得太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