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(第2/4頁)

不過流言三人成虎,他一直未曾覺得自己樣貌有多出眾,未曾對自己上過心,也未曾對旁人上過心。

此時蓋頭下的人,卻令他微微怔住了。

這是張氏。

她烏發垂落肩頭,烏黑的眼睛彎彎的,眼睫一垂一揚間,便有些微燭火灑落在蝶翅般的雙睫中,如錯金,熠熠生輝,轉瞬沉入落星湖般的眼底。

眼前一晃,眨眼間,夢裏他已與張氏成親十余載,育有一子,取名衍,字道一。

所謂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之意,與“衍”字可算貼切。

年少時的戀慕早已沉澱為對待至親之人的習慣,日子卻依舊沒怎麽變。

他從書院下學回來,打起簾子,正好與簾子下的少年目光相撞。

少年擡起臉,有些錯愕,有些驚喜,眉眼彎彎地笑道:“爹,你今日下學好早。”

這是張衍。

而夢裏的他竟再自然不過,默認了這個稱呼,神色如常,微微頷首說,“你娘呢?”

張衍溫聲道:“娘正在屋裏寫字呢。”

他走了過去,低眸去看她在寫些什麽。

張氏坐在桌前,穿著件無袖的夏衫,看到他走進來,歪了歪臉,語氣熟稔自然,嗓音輕快:“怎麽沒去書院。”

“今日下學早,回來陪你們。”

白紙黑字,仙姿飄逸。

“暴雨生涼。做成好夢,飛到伊行。幾葉芭蕉,數竿修竹,人在南窗。傍人笑我恓惶。算除是、鐵心石腸。一自別來,百般宜處,都入思量。”

……

俞峻從夢中驚醒,兩鬢潮濕。

這個荒謬滑稽的夢,簡直比赤-身-裸-體站在鬧市中,受人鞭打,還要令他難堪。

長久的性壓抑帶來性渴望,然而這性渴望的對象竟然是他人|妻、他人母。

在這一刻,欲望如鞭,如雨般條條鞭打在心上。

他下意識地看了眼書桌。

這書桌上自然什麽都沒有寫,只有滿目的聖賢書,仿佛寫著“禮義廉恥”四個大字。

他竟然夢到了張氏與張衍,夢裏竟欲取而代之他們二人的夫婿、父親。

俞峻蹙眉捏了捏眉心,企圖從將心神從這沼澤般的夢境中拔出。

他幾乎凝立在桌前,冷峻深刻的輪廓映照著燭火,眼前卻好像有個人影坐著,輕快地拔下來玉釵去挑亮燭火。

於是那歸隱田園,和樂溫馨的畫面如鏡片般飛快崩裂。

又只是孤身一人。

俞峻如雕塑般地凝立了半刻。

他能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這個夢,許是少年時的經歷使然,他心中恐怕一直盼望著能成家立業,回到家裏不是冷冷的一方素壁,有熱飯、熱菜、燭火,還有燭影下的人,而非形單影只的一個。

生活雖不富足,但衣飽無憂。

他將愛情神聖化、崇高化、理想化,不納妾,不賞歌舞,不往來於秦樓楚館之中,也願日後若妻子先於他亡故,為其守貞。

夫妻相對,白頭偕老,是精神的共振,靈魂的共鳴。

然而這個肖想他人的妻子的夢,似乎暴露出了他的虛偽、矯飾,愈發令其不堪。

俞峻沉默,羞愧地皺起眉,幾欲嘔吐,半晌才站起身,伸出手將桌上的一個紅木匣子拿了過來。

一封封,全是前些日子往來的信箋,懷揣著莫名的心思,被他細細撫平了折痕,收好,像是扣入心房深深處,鎖住那細微的悸動。

此刻,他將它們拿出來,付之一炬,連同扼殺的還有那悸動的性|欲。

第二天,回到書院,他幾乎一踏入明道齋,目光就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張衍身上。

那個荒謬的夢,他這個學生竟然成了他的兒子。

少年未有所覺,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前念著書。

每每看到張衍,他心上總會浮現出一種奇特的感覺,如同冥冥之中的牽引,可這不是他妄圖鳩占鵲巢,取而代之的理由。

就在這時,張衍似有所覺地擡起眼,目光相撞的刹那間,兩眼裏露出了點兒驚詫之意。

旋即彎了彎唇角,眸光異常溫暖:“先生。”

如同夢中。

那一刻,俞峻終於不可自抑的,垂眸綽步而去,身影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那僵硬和尷尬。

結果剛一轉身,就撞上了個不速之客。

陶汝衡詫異地看著他腳步匆匆:“怎麽走這麽快?”

俞峻渾身一凜,掩飾性地頓了許久才開口:“記起一樣要事。”

陶汝衡沒有生疑:“你下午沒課吧?”

這讓俞峻松了口氣,也能定了定心神,盡量平靜地,一如往常般冷澀沉硬地問:“何出此言。”

陶汝衡笑著從袖子裏拿出文書樣的東西,“這是張娘子的文書,若你下午沒事,煩請你幫忙送過去。”

俞峻幾乎下意識地要拒絕。

但很快又改換了主意。

既已下定決心斬斷這是是非非,就不該回避,理應直面去做,更何況在這此之後他還要借張幼雙行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