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(第2/2頁)

雨濕垂柳,色若煙潤。

走過重門,便是學生們講學會文的原道堂,過了原道堂,左右有齋舍各三十余楹,後為供奉著先賢的祠堂十六楹,再往後走,青山腳下,桃樹林內,有白塔一座,便是九臯書院的藏書樓。

少年手執桐油紙傘,目光在穿著九臯書院的學子們身上掃了一圈兒。

九臯書院的學生都有統一的制式服裝,緞面的白裳,挺拔的白靴,袍緣勾著一圈兒青色的紋路,如青松覆雪,袍袖翩翩,在腰線處收緊,勾勒出勁瘦挺拔的腰身,烏發以骨簪或木簪挽起,攏入白紗冠中。

其身姿清逸,更如春風春柳,少年得意。

張衍收回視線,忍不住握緊了傘柄,如果他沒預估錯的話,還是來遲了。定了定心神,不再多做他想,而是來到大門前,找門子問了個路。

被叫住的門子有點兒奇怪地看著他:“你不是我們書院的學生吧。”

張衍想了一下:“我是來找孫夫子的。”

那門子盯著他看了幾眼,笑了:“你就是那個張衍?”

這門子竟然知道他?張衍一愣。

那門子倒也沒啰嗦,笑著叫他跟上,領著他七繞八繞地就進了個屋裏,朝裏面喊道:“孫先生,來人了!”

屋裏的人頓時將目光看了過來。

這是個身著青色文士袍的中年男人,白面皮,中等身子,有些微胖,身邊兒還坐著個正在看書的白衫少年。

這少年高顴骨,淡唇瓣,面色蒼白。目光自他臉上寸寸掠過,收回了視線,不言不語,頗有自矜身份的傲慢之意。

胖夫子斜乜了他一眼:“你就是張衍。”

“學生張衍。”

胖夫子嘆了口氣。

張衍心裏一緊,輕聲問道: “學生遲到了嗎?”

對方沉默了一瞬:“遲到了一炷香的功夫。”

張衍頓了頓:“抱歉。”

胖夫子有些糾結,搖搖頭道,正要說些什麽。

那白衫少年忽地站起身,放下了手中的書卷,嗓音泠泠地插了一句話:

“你……已經誤了時辰了。你回吧!”王希禮皺著眉,強壓下厭惡道,“我不曉得你走了什麽門路,找了什麽幹系!但連這最基本的守時都做不到,我們這兒是不收的。”

書皮上隱隱有墨印的“五年科舉三年模擬肄業精訣”的字樣。

胖夫子孫士魯“哎喲”了一聲,整個人都有點兒不好了。

這番“深明大義”的話都被王希禮這小兔崽子說在了前頭,他就算是想給開後門兒,行方便都不大好意思了。

王希禮為人一絲不苟,脾氣又爛,叫他平白無故地等了這麽長時間,如今心情正十分不美,面色陰沉,渾身戾氣颼颼直往外放。

無奈之下,孫士魯嘆了口氣,只好順著王希禮的話頭繼續說下去:“這位……張……張小相公呐,不是我說你,你連這守時都做不到,要我如何相信你。”

“可否請夫子通融一二?”自知理虧,張衍也沒有多加辯駁,只是將事情的原委重新復述了一遍。

孫士魯“唔”了一聲,見他神情寧和,說起話來井井有條,所述的事情倒也可觀,沒有添油加醋,多加矯飾之意,點點頭道:“倒也情有可原。”

王希禮眉頭擰得更深了,動了動唇,什麽也沒說,重新撿起桌上那本《五年科舉三年模擬》往下看。

到底是沒憋住,翻了一頁,忍不住垂著眼,不冷不熱地刺兒了一句。

張衍眼睫一顫,自知理虧,倒也沒有多加辯解。

俞峻從門外走進來的時候,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景象。

“怎麽回事?”他眼神波瀾不驚地掠過,眉梢不自覺擰起少許,嗓音冷潤。

張衍下意識地擡頭看去,只看到一個男人跨過門檻走來。

黑眼珠,高鼻薄唇,窄下巴,雙眸如皎皎泠泠秋月,皮膚細潤白皙如玉。

這不是……之前那位俞先生?!

男人烏發半攏,微皺著眉頭,從門外大跨步進來,順手合上了手中還在滴著水的桐油傘,放在了墻腳。

他寬闊的肩膀上被雨水浸濕了一小塊,眼睫前似乎還朦朧著淡淡的霧氣。

男人是很冷的,不是肅殺的冷酷,是一種靜默的苦寒,淵停山立,不苟訾笑,如用焦墨渴筆皴染出的奇崛蒼拙的山石古松。奇崛而不枯瘠,枯中有潤,剛中帶柔。

張衍從微訝中慢慢回過神,心裏騰地升起了股安心之感,旋即又是一陣茫然,不知為何,一看到這位俞先生,他心裏便總有些暖融融的親近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