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(第2/2頁)

俞峻多看了一眼,收回了視線,嗓音很低,眼睫一揚一垂便好似柳葉薄刃:“丈夫不去營求生產,枉做漢子,只曉得吃死飯。自己出來走街販巷,把家做活的婦人多了。婦人賣字倒也不甚稀奇。”

趙敏博道:“俞大人此言不假。”

又見到底下那婦人突然和兩個襕衫少年爭執了起來。

趙敏博是個正統的士人,聞言目瞪口呆,舌撟不下。

那其中一個襕衫少年氣忿忿道:“既然如此!那我問你,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,何解?!”

沒等這賣字的婦人回答,趙敏博到來了些興趣,笑著問:“聖人雲,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,先生覺得聖人此言當真是舉其大率,說這天下女人的不是嗎?”

這位俞尚書,嗓音沉靜靜的,眼神也沉靜靜的,好似這月沉碧海,雙眼藏神,眼白帶青。

他眉眼生得極為鋒銳沉靜,偏眼睫尤為纖長,一闔眼,那眼睫又卷又翹,肌膚渾如玉般細膩。

不答反問道:“敢問人道誰為大?”

趙敏博笑道:“自然是人道政為大。”

“敢問為政如之何?”

“夫婦別,父子親,君臣嚴,三者正,則庶民從之矣。”

俞尚書那兩只眼睛沒有什麽喜怒道:“敬之至矣,大昏為大。大昏至矣!大昏既至,冕而親迎,親之也。親之也者,親之也。弗愛不親,弗敬不正。昔三代明王之政,必敬其妻子也,有道。妻也者,親之主也,敢不敬與?”

兩人這段對話實乃出自《禮記·哀公問》。

哀公問孔子:這做人的道理中哪條最為重要。

孔子說:“政”這一條做重要。

哀公又問:請問該如何去為政呢?

孔子說:夫婦有別,父子相親,君臣相敬。想要做到這不折不扣的敬,到了大婚的日子,要穿上冕服親自去迎娶,這是表示親她的意思。所謂親她,實質上就是尊敬她。

從前夏商周三代聖明的君王治理政治,必然是尊敬他的妻子的。這是很有道理的。所謂妻,乃是供養父母生前身後的家庭主婦,敢不尊敬嗎?

自始至終,這位尚書就單引的《禮記》中三言兩語,未曾發表過任何議論。

趙敏博聞言,輕輕嘆了口氣,“下官算是服了。”

俞峻又道:“只把這話單拎出念,實在是沒個巴鼻。若真要拿這個作題目作文章。恐怕還是得聯系聖人當時的境況與際遇來作答。需知這句話是聖人離開衛國後所做。”

話音剛落,下面兒那婦人也開口了。

“聖人論女子小人之難養,欲人主慎之於早也?!”

趙敏博吃了一驚,忍不住擡眼看了一眼俞峻。

可憐這位趙縣令,腦子裏也像被雷劈過了一樣,劈懵了。

竟是與這位不謀而合了嗎?

需知他這縣令,每年都要主持縣試閱卷的,看過的卷子不知凡幾,越聽這張幼雙的議論他越覺得心驚。

一針見血,簡潔清爽。

這若是真在縣試上,趙敏博心情復雜,他定要給這能寫出這種文章的人拔一個頭籌。

又看向底下這兩個目瞪口呆,差點兒就給跪了的襕衫少年。

趙敏博心裏就更復雜了,非但復雜,還略有點兒恨鐵不成鋼。

都是他的學生,平白無故欺負一個姑娘竟然被人家兇殘地反殺了回去!

趙敏博默了。

這也忒丟人現眼。

俞峻倒是無甚所謂,這位主是個埋頭幹事兒的兇殘的實幹派。

如今這天下無論文武,總以科甲為重,仕學兩歧,在他眼裏,文章寫得再好,都不如幹得好。

一想到這兒,俞峻眉頭微微地,輕輕地,皺了那麽兩下。

每年殿試下來,他戶部也能分過來不少進士,上自國計民生,下至人情風俗,及兵、刑、錢、谷等事,都不是他們平日裏在學的東西,一朝猝膺民社,一個個都頗有些無從下手。

俞峻對酒樓底下的事兒不感興趣。

這世上但凡女子會念幾個字就成了新鮮事兒,需知女子不也是人,男人會的她們也會這有甚稀奇的。

他腦子裏過了一回,便把這事拋在了腦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