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相見分外眼紅(6)(第2/3頁)

沈流飛喝了一口桌上放置的袋泡英式紅茶,茶味不地道,略澀,放下一次性塑料杯,他淡淡一笑:“陶隊長,茶不好就算了,車真的該換一輛。”

這人奇怪,明明看著很客氣,很隨意,但好像那點威嚴與自負已經絲絲入骨,不是盛氣淩人那類,倒更令人自覺形穢。陶龍躍對著沈流飛就覺得不自在,他的眼睛狹長深邃,總好像要一眼將你洞穿。想到對方在美術館裏那種不配合的態度,不免又有點惱火:“剛才你大可以跟我們說這些,也不至於打一場。”

“我國法律規定,”沈流飛說,“公民沒有自證清白的義務。”

“我國法律?”想到老子說過這人是留美的專家,陶龍躍不怎麽相信地問,“怎麽,你還是中國人?”

“以前是中國人,”沈流飛笑笑,“現在、將來,永遠都是中國人。”

無話可問,陶龍躍正琢磨著要不要放人,沈流飛那邊倒來了一個人——人未露面,只是一個電話,漢海市局的刑警們就都不自在了,好像馬上要遭遇什麽洪水猛獸。

沈流飛今晚約的不只是市局裏的領導,還有聲名赫赫的“刑辯第一人”,傅雲憲。

陶軍接的電話。他幹公安大半輩子,統共跟傅雲憲接觸過三回,三回都沒撈著好,且都記憶深刻,不願再度回首。通常情況,檢察院在傅雲憲那裏吃了癟,扭頭就得怪公安不謹慎,讓鉆了法律的孔子。

對方律師都來電話了,陶軍親自過來送人出市局。

陶軍七八年前就認識了這位模擬畫像專家,但中美相隔太平洋,一直也沒見過面,兩人的交流僅限於就一些復雜案情進行郵件溝通。所以,他看見沈流飛時明顯一愣,半晌才回過神來:“原來……沈老師這麽年輕。”

他甚至懷疑,多年前被他一口一個“沈老師”叫著的人,可能只是一個不及他腰高的孩子。

沈流飛擡眼看見陶龍躍,微一頷首,喊了一聲,陶隊。

見一臉褶子的老子管這嘴上沒毛的小子叫“老師”,對方還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,陶龍躍看沈流飛就更不爽了,恨不得也像謝嵐山一樣,“活動活動”筋骨。

那邊沈流飛簽字辦手續,這邊謝嵐山繼續挨訓。

“這已經是第幾次了?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莽撞、這麽輕佻、這麽……”老陶沒什麽文化,斟酌半晌,用了一個最妥帖的字眼。

瘋。

“你以前沒那麽瘋過。”陶軍也是真急了,“上回擊斃那個賣肉戶,惹得亂子就夠大的了,這回再讓人告一個野蠻執法、違規使用警械,你這身警服就脫下吧!”

陶龍躍沒想到事情會鬧得那麽嚴重,還跟老子嘟囔:“不會吧?以前咱們辦案不都這樣麽。”

“兔崽子還敢胡說?!”老陶怒罵小陶,臉都漲綠了一圈。他說,方才局長就在傅雲憲身邊,清清楚楚地聽見他提了一句:謝嵐山?那個上了頭條的幹警,他怎麽還在重案隊?然後那位傅大律師就開了煙嗓,笑著說該清一清公安隊伍中的害群之馬了。

這個害群之馬就是謝嵐山。

短短一年時間,他就從緝毒英雄變成了害群之馬。

“怎麽不說話?老謝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,敢做不敢當,孬種!”

老陶的暴脾氣一捅開就收不住,越罵越兇殘,陶龍躍聽著刺耳,忍不住喊他一聲:“爸——”

“局裏沒有爸,只有教導員!”陶軍惡聲惡氣地打斷了兒子,轉頭又對謝嵐山痛心疾首,“你穿上這身警服有多不容易?吃過多少苦,流過多少血?你爸在天有靈,也肯定希望你繼承他的遺志,踏踏實實當個警察!”

謝嵐山從頭到尾一字不發,每每聽見他人提及父親,他就覺得嗓子發澀。

以前挨訓,謝嵐山會翹著他那極漂亮的下巴頦兒,一副對任何批評都滿不在乎的浪蕩勁兒,但此時此刻,當他把這種勁兒都卸了,他就又變回了陶軍第一眼看見的那個男孩。

當時,陶軍跪在謝嵐山身前,把謝佳卿留下的那顆子彈戴在了他的脖子上。

這個男孩剛剛失去父親,因巨大的悲慟寸步難移,但神情依然堅毅,由始至終沒哭一聲。

男孩子不準哭,老謝說的。

“去看心理醫生之前,把警械留下。”陶軍心軟了,嘆了口氣。

謝嵐山掏出手銬,“哐”一聲扔在桌上。

“證件也留下。”

謝嵐山愣了愣,手僵在半空中。

“教導員,這事兒我也有責任,要罰就一起罰吧。”陶龍躍決定有難同當,伸手就掏自己的證件。

謝嵐山一擡手,制止了陶龍躍的動作,他掏出了自己的人民警察證,將它輕輕安放在陶軍面前。

“這是你原來領導的意思,為什麽罰你,你自己清楚。”陶軍最後說,“別讓你爸的名字蒙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