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章 多希望好夢不醒(第3/4頁)

“他是。”蔣閻笑道,“我寧願他不是,這樣他逼我的時候,我就不會那麽痛。”

不知為何,聽到這句話,她感受到一種巨大的,被撕裂的酸楚。

“很久以前我總在想,我到底是哪裏不夠好,所以他不喜歡我。我就盡量的,不給家裏添麻煩,只有餓到受不了的時候,我才很小聲地問他能不能吃飯。他第一次讓我下到盜洞裏的時候,我還很開心,以為自己能派上點用場了,我想這樣爸爸是不是能稍微喜歡我一點。”

他語氣好平淡地呢喃,是一種,死水在緩慢深流的毫無波瀾。

“然後我第一次下到盜洞裏,我就發現了,原來,我是一條狗,而不是一個人啊。那麽,我該怎麽指望我被當成人喜歡,而不是畜生呢?那一瞬間,我真的很恨他。”

這些語句就像雨點,砰砰打在石板上,姜蝶縮在石板下,聽著雨點擊打的聲響,淋不到她,但那震顫的動靜,已經傳到了她這頭。

她能深刻地感受到每一字下面,一個孩子曾擁有的希望,到後來的絕望。

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。

姜蝶擡起手,叩了叩石板,喉嚨使勁吞咽了一下。

“我曾經一直很想知道我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。我在想……他們和我失去聯系,是不是很傷心很難過呀,所以我一定要活下來見到他們。靠著這個念頭,我才在人販子手底下苟活著。”

“但是到了派出所的那天,警察卻告訴我說,沒有人在找你。也沒有人找過你。”

“起初我還告訴自己,也許他們是死了,除此之外我無法說服自己他們為什麽不來找我,我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嗎?為什麽他們可以這麽殘忍?但現在…我已經可以接受他們也許還活在世界裏某個角落的事實。”

“他們只是不愛我,不在意我是不是活著,我對他們來說甚至不如思考晚上吃什麽來得重要。我逐漸接受一個事實,那就是愛不一定會發生在真正的親人之間。血緣只是血緣,是生理。可這並不代表,愛不會繼續發生在我身上。愛是流動的,超越生理的存在。”

蔣閻用陳述的語氣問:“你會這麽想,是因為姜阿姨嗎。”

姜蝶回憶起剛撥完的那通電話,終於能無比自信地說出口。

“對,我很愛她,她也很愛我。”她突然一頓,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,還得感謝你。但這和你的背叛是兩碼事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他很小聲很小聲地說,“所以,你依然不會原諒我。”

姜蝶沒有回答。

接著又是漫長的寂靜,也許又到了夜晚,他們各自睡著又醒來,對光源已經失去感知,完全憑著身體的本能去衡量時間。

外頭依舊寂靜,沒有傳來挖掘石板的動靜,倒是期間又等來一次余震。這種感覺無比絕望,等不來救援,只有越陷越深的災難。

他們起初還說說話,試圖驅散令人心慌的空白。越到後面,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只有空白。

沒有力氣多說話了,也不知道該再多說些什麽,兩個明明已經沒有話講的舊日情人,偏被老天擺在一起。

食物告罄,最後那半邊面包蔣閻沒要,他們在中間反復來回推,最後在姜蝶的一再堅持之下,一人分走一半。逐漸的,蔣閻丟給她的那瓶水也被她喝完。

窮途末路。姜蝶無聲地念叨著四個字,卻又心有不甘。

她叫著蔣閻的名字,問:“出去以後,你第一件事想做的是什麽?”

他們現在,只能依靠幻想支撐下去。

蔣閻說:“我想洗一個澡。”

他的聲音相比之前更微弱,也更幹巴。

“你聽上去不太對勁……”

姜蝶心頭一跳。

“沒……只是有點困了。”

“你和我說說話,先別睡!”

她一下子提高嗓門。

聞言,他笑道:“這是三年來,你第一次想聽我說話,而不是讓我閉嘴吧。”

姜蝶咬緊嘴唇:“我想聽的時候你又不說了嗎?”

“說,當然說。”他慢吞吞地,“我想再認真地,對你說一次對不起。”

“……你能不能說點別的?”

“但如果現在不說,就再也沒有機會了。我不想再帶著遺憾下地獄。”

姜蝶擰起眉頭,心臟跳得越來越快。

“樓宏遠能坐牢,是我舉報的。所以被帶走前,他說他一定還會再來找我,要弄死我。他進去後,我就開始做一個夢,夢中我好不容易拿著繩子爬上去,卻在出口看到他拿著刀守著。”他語氣微顫,“後來你的菩提種發芽的那天晚上,那個夢更完整了。他朝我笑,背光舉起刀,向我捅下來。很疼,月亮是血色的。”

他說得有些顛三倒四。

“那顆菩提種對我來說,不僅僅是被收養的機會,也是活下去的機會。有錢人家一定有保安吧,他來了我也不用怕了。我進到蔣家後,真的沒有再做關於樓宏遠的夢。但我又開始做起另一個噩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