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 咽淚裝歡(第2/2頁)

而事實上,當時她也的確遭遇險境,被一些登徒浪子覬覦,妄圖壞了她的名聲之後再行強娶。所幸被趙士程撞見,英雄救美之後,惺惺相惜,他便不顧家人勸阻,當即求娶,以正妻之禮堂堂正正迎她入門不說,還立誓永不納妾。

唐婉被名聲所迫,又感於他的真誠,並未隱瞞自己三年無子之事,卻不想兩人成親後不到一年,便生下一子,夫妻相敬如賓,本是和美圓滿不過,卻不想一次偶遇,趙士程本以為讓陸遊與她相見,成全兩人昔日之情,孰料陸遊竟在園壁題詞,將兩人“私情”廣傳天下。

陸遊的詩詞膾炙人口,《釵頭鳳》更是感人至深,以至於傳揚出去,人人看到趙士程時,都覺得他頭頂發綠,言笑之間,不無曖昧,根本無人在意他和唐婉的感受。

唐婉本就心思細膩,眼見百口莫辯,又愧對夫兒,抑郁之下,竟一病不起。她病逝之後,趙士程便在真際寺為她立了牌位,年年帶著兒子前來拜祭,為她祈福求來世再聚,不必經歷陸某人的“愛情”,僅有他們一家三口便足矣。

趙士程難得遇見有人肯聽訴盡心事,還是站在他這一邊的,說起來唏噓不已,眉眼間對亡妻的懷念情深,毫無作偽之態,比之先前陸遊忘形痛哭,更讓方靖遠觸動不已。

“尊夫人所回的詞中言道怕人尋問,咽淚裝歡,想來並非是懷念舊情,而是人言可畏……”

“那並非內人所作之詞,”提及此事,趙士程不由愈發切齒不已,“都是些登徒浪子,聞得陸務觀詞傳天下,便假托內人之名,回信於他。可恨陸務觀明知那封信絕非內子所寫,卻不加解釋,令人誤會內子對他並未忘情……”

“眾口鑠金,積毀銷骨!內子……分明就是被他們這般生生逼死,哪裏是為那人舊情難忘,可恨我一張笨口拙舌,說不過那些酸腐文人,只能任他們顛倒黑白,而內子蒙冤黃泉……”

“唯有今日,得賢弟一語,趙某當真感激不盡!”

方靖遠聽得目瞪口呆,萬萬沒想到,這流傳千古的愛情悲劇裏,女方的和詞竟然是偽作!其實跳出陸遊的粉絲圈,明眼人一看便知,唐婉再嫁七年,都不曾見過陸遊,趙士程身為宗室郡王,卻對她一心一意,哪怕明知她有克夫無子之名,都不曾納妾,情深情淺,難道唐婉自己感覺不到?

只是世人吃瓜看戲,都只聽自己想信的,風流才子,名士佳人,那才是文人夢寐以求的愛情傳奇。而趙士程不過是個中年宗室,才不出眾,相貌平平,若沒有宗室背景,連背景板都當不上,怎堪與名傳天下的陸大詩人相比。

所以哪怕明知唐婉已有夫有子,恩愛圓滿,他們亦心懷綺念,那假托她名義偽作唱和之人,就如同後世的那些YY小說,根本枉顧原型人物性格,只管自己感動的情情愛愛,什麽“欲箋心事,獨語斜闌”,若是唐婉本人收到陸遊的信,怕是早就撕得粉碎。

可恨的是他明明可以當面澄清,卻偏偏題之於壁,公之於眾,才讓她根本無法還擊,無從辯解。

“待我回去,再痛罵他一番,定要讓他親自來向趙兄和夫人賠罪才是!”方靖遠當即向趙士程許諾,“務觀本非無情之人,只是多情之人多是非,自戀過度,便自以為是,結果釀成大錯,他自己也一直抑郁於心。”

“但錯就是錯,大丈夫立身於世,豈能枉顧是非,平白陷一個弱女子於此?”

“他若不肯認錯,我也會想辦法替尊夫人洗清名聲……”

“有方賢弟此言,趙某與內子已感激不盡。”趙士程拉著兒子,向他深深一禮,臨別之時,還送了他一卷真際寺主持親筆所抄的《金剛經》,以表謝意。

等方靖遠拿著經書回家,隨手往書桌上一丟,卻從裏面飄落下一張紙條,上面寫著“棚橋南丁字巷十號”。

沒頭沒尾的,他有點懵,剛準備放回去,正好進門的辛棄疾眼尖看到,好奇地問道:“元澤打算去棚橋?是買書還是刻版?”

方靖遠不禁身子一“震”,低頭看著手中這張輕飄飄的字條,想到近來正在找尋的賣題人線索,忽如撥雲見日。

看來,做個好人,沒錯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