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章

白老太爺瞅著這場滑稽劇,胸口直發悶,兩道花白的眉皺起來,低喝道,「夠了,不要再吵吵。」

白雪嵐馬上應聲,「是,爺爺。」

若在往日,白天賜的態度,總要比白雪嵐更乖巧的。可他剛才被子彈擦著耳朵過去,現在還在嗡嗡作響,而且他又正躲在白老太爺身後,沒瞧見老人家動嘴。白老太爺這一句低沉的話,他根本不曾注意。差點被子彈打死的恐懼,讓他還處在高昂的情緒中,依然對著白雪嵐恨恨地說,「沒完!白雪嵐,這事我和你沒完!」

白老太爺見自己的命令,居然被無視,大為惱火,拿起身邊的拐杖,轉過頭,狠狠地給了白天賜一下,瞪眼喝道,「我叫你沒完!都閉嘴!」

白天賜不敢再說話了,神色極為委屈,心裏怨恨地想,明明是我吃了虧,老爺子親眼見到的,怎麽反而打我?這些上人們,真是都被豬油蒙了心!

白老太爺打了這個孫子,轉回來,又冷冷的盯著另-個,「你少得意。你的帳,我也要和你算。」

白雪嵐笑道,「都說爺爺您病了,我看您這龍馬精神,抵得上十個包龍圖了。不過,您就算要升堂審我,也該先給我一個機會,盡一盡禮。」

說著,雙膝跪下,莊重斂容,對著白老太爺,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頭。

但凡是年老的人,對著自己久不見的孫輩,總要生出一點憐惜。白老太爺在追雲山時,聽見白雪嵐種種胡鬧的舉動,簡直恨得咬牙切齒。現在見了面,看著這樣一個豐神俊朗、坦蕩瀟灑的強壯男子,真有幾分自己年輕時的風采。再看他很恭敬的在自己腳下磕頭,自己和這年輕人之間的血脈連系,更加鮮明起來。

白雪嵐磕了三個響頭,站起來,對著老人家,又親親熱熱叫了一聲爺爺。

白老太爺心想,這小混蛋從小就慣於打蛇隨棍上,我若給他一點好顏色,他以為我容易受他的哄騙,等一下我提那件事,他又要和我討價還價。所以,他仍保持著對白雪嵐不假辭色的態度,冷冷地問,「你不是有一位姓宣的副官?我叫人把他請過來,怎麽不見人?」

白雪嵐微笑著回答,「是我說的,叫他不必過來罷。」

白老太爺沉下臉,「你這是駁我的命令了?」

白天賜早被聽差攙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,這邊揉揉嗡嗡的耳朵,那邊揉揉被拐杖打疼的小腿,正為自己的遭遇哀痛。忽然聽見白老太爺又似乎要發怒的樣子,精神頓時一振,擡起頭來,期待地看著白老太爺。

白太太卻是心裏著急,忙給白雪嵐使眼色。

白雪嵐不慌不忙,對白老太爺笑說,「我想爺爺要見他,大概是要給他一點獎賞的意思。我是他的上司,代他領賞的資格總是有的。所以我叫他不必過來。有什麽好東西,我提他領了,還不是一樣?」

白老太爺先是詫異,後又覺得可笑,「你是從哪知道,我要獎賞他的?」

白雪嵐說,「五叔說,您把他召去追雲山,問了兵工廠的事。既然你問了,那必然知道要是沒有懷風,我們白家是辦不成這個兵工廠的。他立下一個大功勞,你不獎賞,難道還要罰嗎?」

白老太爺色變,反問他,「你這是拿著兵工廠,威脅你的爺爺嗎?」

白雪嵐不管老人家態度如何,他臉上的笑容,總是如春風般溫暖迷人,聲音柔和地說,「爺爺,我們弄個兵工廠,當然是為了對付敵人。我再不懂事,孝道兩個字,我總是懂的。」

白老太爺哼道,「你也懂孝道?我可看不出來。」

他正想借這一個開章,把準備的一番大道理說下去,可白雪嵐哪能給他這個方便,馬上接口說,「我知道,您老人家惱我。這次回來,我沒能給您孝敬什麽好東西。」

白老太爺不滿道,「你當我是什麽人?我還稀罕你一個小孩子送東西?」

白雪嵐說,「您不稀罕我送的東西,可您稀罕我這點孝心呀。其實,您有點冤枉我。我記著您最喜歡亮堂,特意讓人從羅馬定做了一套水晶燈。聽說英國的女王,用的也是這樣的水晶燈。要裝在您追雲山別墅的大客廳裏,晚上真要亮堂華麗極了。可是我的火車,在路上遭到了伏擊,水晶燈成了水晶渣渣。可我能埋怨什麽?這種事,人能活著就不錯了。」

白老太爺對於什麽水晶不水晶的,一點也不在乎,反而關注著白雪嵐最後一句話,詫異地問,「你那火車翻了車,不是意外嗎?怎麽說是遭了伏擊?誰伏擊你?」

白雪嵐沒有回答,只是在臉上,露出一絲極淺的含著深意的笑容。

白老太爺還要再問,坐在旁邊的白天賜忍不住咳嗽一聲,提醒說,「爺爺,離十點只有半個鐘頭了。您看,是不是先把正事辦了,別的事,以後再說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