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

白太太淡然地瞅他一眼,反問他,「你真的不懂嗎?在祠堂裏受了人家磕頭,人家又救了你兒子的命,又把自己賭錢的絕活傳授給你。占了這麽些便宜,讓他叫你一聲父親,有什麽不成?再說,他叫你父親,那也是你占他便宜,你並不吃虧。還愣著幹什麽?我都替你做主了,你還這樣保持沉默嗎?」

最後一句,卻是對宣懷風說的。

宣懷風心裏突突一陣亂跳,卻不敢貿然開口,眼睛看著三司令,仿佛等他指示似的。

三司令是習慣頤指氣使的大人物,要是宣懷風打蛇隨棍上,他是討厭這種油滑的。這樣謹慎安然的態度,卻是合他的胃口。往前頭仔細想來,這年輕人自從到了白家,只知一味做事,並不曾有什麽得意忘形的舉動。看來太太說他聽話乖巧,可以曉之以理,徐徐教導,倒是不假。有這麽一個聽話的人在,也許可以給無法無天的白雪嵐一份約束。

三司令考慮了半晌,拿出一種鄭重的神色,對宣懷風深深瞅了片刻,板起臉說,「本來我這個人,很討厭和外人攀扯親戚。但你很入太太的眼緣。她幾次為你說話,我不能不給一個面子。罷了,你以後,和雪嵐那不爭氣的東西一樣,也叫我父親罷。」

宣懷風便低聲叫了一聲父親。他本來自以為是很鎮定的,不料一開口,忽然想起已逝的宣司令,那是永無再見之日了。看看眼前板著臉的三司令,和親生父親一般是個軍閥人物,脾氣暴躁而又極愛兒女,行事竟然真有幾分相似。聲調裏不知為何,就多了一絲激動的哽咽似的味道。

三司令見此,也料到他是很激動的,這也看出他對自己的尊敬來,因此心裏有些滿意,點點頭,算是應承了,耐不住贏錢的心灼熱,和太太打個招呼,將宣懷風寫的紙條往懷裏一揣,就往門外走。

宣懷風還有些不放心,追上去問,「您這就已經把那張表都記住了?」

三司令哂道,「用不著,拿著一張紙去賭錢,又沒有犯規矩。老子就一手拿著紙望著,一手下注,誰敢拿我怎麽著?」

宣懷風愣了愣,心想,這種土匪作風,果然是白家的特色了,忍不住又提醒道,「就算有了這張紙,可牌還是要記得,只怕不容易。」

三司令不在乎地對門外等候著的副官一指,「這還需要我親自來嗎?這些人是幹什麽吃的?」

說罷,便領著副官和兩個護兵,戰意高昂地一路去了。宣懷風在廊下目送他走遠了,又回到房裏,垂手站在白太太面前。

白太太打量他一眼問,「你是還有什麽事,要和我說嗎?」

宣懷風說,「沒什麽。就是過來看看母親還有什麽吩咐沒有?如果沒有,那我就先回房去了。」

白太太真是被他逗樂了,笑道,「你還算是留過洋的,在長輩面前竟然這樣古板。放心罷,我雖然沒有到外國去過,也是一個知道文明的人,並沒有那些陳腐的規矩。以後在這家裏,你只管做你的事,用不著這樣唯唯諾諾。聽說雪嵐已經向下人們公開發了聲明,你在這家裏的地位,就是一位能做主的大少爺。」

宣懷風忙道,「他向來這樣,說話只由著自己性子。母親別放在心上。」

白太太說,「他說的話,和我是一個意思。以後你把這當自己的家,要是見到該管的事,你不要想著避嫌,應該盡著義務管一管。這些年我貪圖受用,對下人有些松懈,雪嵐前日好好整頓一番,我很贊成。你是他的手足,他做事若有不周全的地方,我就指望你給他補闕拾遺。」

宣懷風一向是白雪嵐的左右手,但這是來自,白太太的委托,仿佛感到一種很大的責任,神色越發嚴肅起來,向白太太鞠了一躬,肅然應道,「是。」

白太太笑道,「我這裏沒有別的事了,忙你的去罷。」

宣懷風這才辭了白太太,走回小院來。

走進院門,猛地一陣風起,兩只手從後面伸來,把他的腰用力一摟。白雪嵐的聲音帶著笑意在耳邊響道,「好呀,我才出去辦點公務,你就溜出去不見了。說,跑哪去了?」

宣懷風說,「明知故問。我不信你回來後,沒有盤查下人,問出是司令叫我去了。要是真不知道我的下落,你有閑心在這裏捉迷藏?只怕早敲鑼打鼓,鬧得滿宅子不得安寧了。一大早,別做這樣膩歪的舉動,我們好好的走路。」

把白雪嵐摟著自己的手掰開,讓白雪嵐和自己肩並肩往裏走。

白雪嵐問,「父親叫你去,不用問是為了那賭錢的妙術。你這回當先生,當出來一點成就沒有?」

宣懷風沒有回答,只是抿著唇微笑。

白雪嵐打量他道,「瞧你這模樣,好像很得了一點好處。是不是我父親得了你的傳授,心情很好,賞你什麽好東西了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