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

白雪嵐難得覓著空和宣懷風出門,滿心要溫存些,說話行動格外殷勤,吩咐店東找個好師傅給宣懷風量尺碼,又問宣懷風要不要吃果子,店裏準備的恐怕不好,叫護兵到外頭買去,宣懷風剛搖頭說了一句不要麻煩,藍胡子忽然走了進來,對白雪嵐低喊了一聲,「軍長。」

白雪嵐便知道他有要事,向藍胡子點了點頭,對宣懷風低聲說,「我出去一會,你在這老老實實的,別亂跑了。」

宣懷風好笑道,「你叮囑人,何必總這麽個語氣。我什麽時候又試過不老實了?辦你的事去,我人就在這,不會不見的。」

白雪嵐說,「宋壬在門外,我叫他進來陪你。」

宣懷風說,「罷了,我買個鞋,他在旁邊盯著,有什麽意思?店東說了今日婦人多,他拿著槍一進來,恐怕人家要以為是打劫的,大叫大嚷起來,豈不惹事。還是讓他帶人守著門就好。」

白雪嵐覺得他說的有理,也就頷首,又吩咐店東小心伺候,便和藍胡子一道走了。

這裏宣懷風舒服地坐在大椅子裏,讓鞋師傅為他脫了皮鞋,拿皮尺在腳上量,自己把旁邊小桌上的茶端起來飲了一口,皺了皺眉,就放下了。

店東是知道白雪嵐那煞星名聲的,唯恐伺候不周到,惹來禍事,現在見白雪嵐很重視宣懷風,便把宣懷風也視為頭一等的貴客,見他皺眉,忙笑道,「客人不喜歡這茶?」

端起來一嗅,原來是嶗山綠茶。這茶也屬山東風味,但有一股海藻味,外地人也有喝不慣的,倒不是宣懷風挑剔。店東忙說,「唉呦,不該送這個,我這叫他們換別的。」

宣懷風原要說不必費事,但店東十分殷勤,馬上就走到屏風外頭去了,把一個夥計叫過來,拉下臉低罵,「沒點眼色!怎麽把尋常給客人的茶端上來了?快送最好的茶來。」

這邊掌櫃的來說,「東家,樓上那幾位說陳師傅手藝好,量的尺碼最準,別的師傅他們不要,只叫陳師傅過去。」

店東往額頭上一拍,「哎呀,我怎麽忘了這茬。」手往屏風那方向一指,低聲說,「剛剛才叫陳師傅給這邊量腳,總不能又把人叫走。我可得罪不起白家那殺神。」

掌櫃為難道,「那上面怎麽辦?您好歹上去應酬兩句。」

店東只好匆匆往二樓上走。

卻說年二十六買年貨,是國人風俗。白雪嵐想著帶宣懷風出來逛街買東西,別家自然也如此。廖家幾位年輕的姨太太,都約了一起來置辦鞋襪新衣,還要買幾件新奇首飾,好在過年的時候炫耀。他們家女眷買東西,自然挑的也是頭一等的店鋪,便是宣懷風所在的這一家。

她們到得早些,又在二樓包廂裏,白雪嵐因是臨時起意過來,想著無人能事先猜到自己帶懷風到這裏,埋伏是不必擔心了,所以到了後,也只注意保衛門口,防著有礙眼的人進來打擾,哪想到樓上另有玄機,竟是碰得很巧。

那幾位廖家姨太太在二樓的包廂裏,叫夥計把店裏新款襪子都拿來,滿滿鋪了一個大桌面,這個說今年時興穿繡雙層邊的,那個說我不要和你穿一樣的襪子,吱吱喳喳,吵嚷了半日,才又想起量腳訂新鞋,叫夥計去找陳師傅。

廖翰飛在一張椅子上懶洋洋的坐著,鼻子裏哼出一個音,身邊一個穿綠旗袍的女子就剝一顆松子,送到他嘴裏。

正覺無味,只見店東滿面堆笑地走了進來,對婦人們好一番巴結,說要把最新的幾對新洋襪送給太太們表表心意,然後才說,「今日真是不巧,樓底下一位客人,也是知道陳師傅手藝特意來的,非要陳師傅給他量腳。實在抽不出空,我另找一位上好的師傅過來,成不成?保管手藝不比陳師傅差一點半點。」

婦人們不悅道,「哪回過來,不是陳師傅給我們做鞋?不管什麽客人,和他說,廖家大少爺在這裏等著呢,訂完了鞋,還要逛別處呢。叫他等一等,陳師傅過來先照應完我們,再照應他。」

店東拱手央告說,「小店做生意不容易,太太們體諒一下。要是尋常客人,哪用您開口,早早叫陳師傅過來了。說句大實話,那邊的客人小店也不敢輕慢,實在得罪不起。」

廖翰飛冷冷地插一句進來,「到底什麽人?不把我廖家當一回事。」

店東遲疑了一下,被廖翰飛冷眼瞅著,不敢不說,答道,「是白十三少。」

婦人們一聽是白十三少,知道廖翰飛要不悅的,頓時都噤了聲。在廖翰飛身邊伺候他吃松子的那綠旗袍女子,更是臉刷地一下蒼白,怯怯地低下頭。

廖翰飛果然轉頭望了她,冷笑道,「不錯,這樣也能撞上老情人。」

那綠旗袍女子,便是入了廖家門幾年的秦姨太了。她最怕廖翰飛提起這事,只要一提起來,準沒她好果子吃,不料今日出門,偏生撞到一個鞋襪店裏來,忙強笑道,「我真不知道他會到這來。本來我也說身子不舒服,今天不要出門的,早知道,我就不來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