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

不一會,野兒提了新倒的熱水壺來,再有兩三個小丫頭拿了銅盆、毛巾、牙粉等物,兩人洗漱完畢,都換了衣服,就打算出門。

宣懷風說,「等一等,我還是去和母親問個好,然後再出門。」

白雪嵐無奈道,「這都民國了,偏你還這麽多規矩。」

宣懷風說,「晨昏定省那一套愚孝,我也不以為然,只是母親昨晚今早都打發了人來,顯然心裏擔心著,而且我又蒙她賜了一份膏藥,要是不言聲就出門去玩,這也太沒有禮貌了。」

白雪嵐說,「好,我陪你一道去。」

宣懷風臉微微一紅,說,「還是我自己去罷。」

白雪嵐稍一想,已知道昨晚征伐太過,宣懷風現在和自己一起到母親跟前有些心虛,所以不要兩人同去。這種掩耳盜鈴,很是天真可愛。

白雪嵐笑道,「那好,我在這裏等著。」

宣懷風便去了。

白雪嵐以為他不過一刻鐘左右就能回來,不料左等不見,右等也不見,小半個鐘頭過去,便不耐煩起來。

且說冷家小姐這邊,因為孫副官挨了內奸的一棒子,負了傷,她十分放心不下,便托詞說要陪白太太幾日,留在了這裏,沒回大司令宅中。今日起來,到白太太跟前問好,寒暄兩句,便辭出白太太屋子,往瞧孫副官去。

孫副官見她臉上掛著兩只黑眼圈,心疼道,「我早說了,這是不礙事的小傷,何必要你這樣。你還是回那邊去罷,也好清清凈凈地休養幾日。」

冷寧芳說,「還是這邊好,回那邊更不得清凈。碧曼和她丈夫吵架,日日往娘家跑。我在這邊暫住幾日,既照顧了你,又避開了她,是一件兩相便宜的事。再說,我這兩個眼睛,並不是為照顧你而落下的,是昨晚熬夜的緣故。」

孫副官問,「你為了什麽竟要熬夜?」

冷寧芳說,「你該問是為了誰。十三弟昨夜到我這來了,細論起來,倒是可笑可嘆的一個小故事。」

原來冷寧芳留在三司令府,暫宿在和白太太院子一墻之隔的正思軒,昨晚尚未入睡,見白雪嵐冷不丁進來,手裏捏著一個小筆記本,往椅上一坐,一點不言語。

冷寧芳和這表弟一同長大,看他這模樣,知道是懷著很重的心事,所以也默默坐了,在旁打量他,等他開口。

不料這一等,就等了大半個鐘頭。

冷寧芳心忖,這個情狀罕見之際,他這人就算看著天塌下來,也一樣談笑風生,縱性灑脫的,要到這個分上,必定和那一位有關系了。

這樣坐下去,大概真要坐足一夜的泥菩薩。

冷寧芳想,還是不要再等了,先試探著問,「我傍晚在這屋子裏,也隱約聽見舅母那院子裏的動靜,像是你和宣副官有些爭執。等我過去時,又說你已經走了,舅母和宣副官在屋裏說話,所以我不便過去,又走了。現在這樣看,有舅母調停,你們還是不能和解嗎?」

白雪嵐這才開口,沉沉道,「表姐有所不知,白天這爭執,和我眼前這難題比起來,還不算什麽。」

冷寧芳問,「什麽難題?」

白雪嵐嘴動了一動,又陷入沉默。

冷寧芳細看他臉上,似有難堪之色,更是納罕,緩緩說,「你是個極有主張的人,有事放在心裏,不愛與人說。不過既然你到我這來,大約是以為我能為你開解一二。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弟弟,有什麽不好在我跟前說?」

白雪嵐說,「這事實在不好說,我要打個比方,才能說明白。」

冷寧芳說,「那你就打比方。」

白雪嵐又是半晌的沉寂,才開口說,「比方一個女子,鬼迷心竅,誤入歧途,把自己賣到妓院裏去。」

冷寧芳忍不住道,「這比方打到哪裏去了,再糊塗的女子,也不能做這種糊塗事。」

白雪嵐恨恨道,「她自己瞎了眼,有什麽法子。」

接著剛才的話,往下繼續打他的比方。

「這女子到了妓院,不消說是失去清白,蒙受了奇恥大辱。她痛極而醒,憤然離開,把從前一一割斷,想著從此再也不想別的,含混過了這輩子就算了。沒想到,她遇上一個極好的人。那人並不知道她從前有過那樣一段遭遇,和她相愛相守。她自從見過這人一眼,也是一顆心都放在這人身上,對旁人不看一眼。然而有一日,她從前的事讓那人知道了,而且拿到了鐵證。她從前的有眼無珠,鬼迷心竅,愚蠢無知,還有不貞和奇恥大辱,都落在她最在乎的人眼裏。碰上這樣的難題,該怎麽辦?」

冷寧芳因為自己從前的事,聽見不貞二字,心便有些亂,可看白雪嵐的凝重神色,也知道他並沒有想到這事上面,可見他實在是為自己的難題在苦惱。

冷寧芳說,「你這比方,我不十分明白,到底指著何事。你再給我一些線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