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

才說完,一人在飯廳門外咳了一聲,「老五,怎麽發這樣大脾氣?」

原來是白家老二,提著一個用布罩得嚴嚴實實的鳥籠子,一搖一晃地走進來。

五太太被五司令一番無情的話,說得兩眼都含著淚,見了白家老二,仿佛見了救星一般,抱著琵琶站起來,強笑道,「二伯來了。吃過了嗎?我到廚房叫他們多整幾個菜來。」

借著這個從天而降的台階,忙忙地走了。

五司令也不管他太太如何,問他二哥說,「你怎麽這時候來了?」

白老二把鳥籠子往桌上一放,在他對面坐下,笑著反問,「我來不得嗎?我是來罵你的。」

五司令問,「罵我什麽?」

白老二指指他,微笑著說,「你呀,只要不順意,就拿自己的太太撒氣。想當初你二嫂在世,我待她如何,你是知道的。再說了,你見過大哥這樣對大嫂說話?抑或三哥,會這樣不把三嫂當一回事?你家裏這一位,雖是從姨太太升上來的,但好歹也是個太太了。你自己扶正的人,連你也不給她一點面子,大呼小叫,罵得連個丫鬟也不如。別人更不會敬畏她。你這個家,又怎麽能不亂?」

五司令便頹然地嘆了一聲。

白老二問,「你今天一整天到處跑,究竟忙些什麽?」

五司令更提不起勁來,搖頭道,「不就忙那勞什子兵工廠?然而力氣是白花了。我估計沒有那姓宣的出面,事情成不了。」

白老二寬慰他兩句,又說,「我剛才過來,聽一個門房說,你把天賜給打得逃出門去了,都看見他臉上腫得老高一個巴掌印。你到底哪來的毛病?前幾天,他只和他三伯說了幾句話,你就一頓打。今天又動手。兒子是讓你打著玩的?你警惕些,連雪嵐那麽結實得鐵錘似的,也被打得斷了片刻的氣,天賜那身子骨,更挨不住打。倘或打出個意外,我看你找不到後悔藥。」

五司令說,「這小畜生,嘴巴壞透了。就因為他動動嘴,把三哥家裏弄出這樣一場事故,倒叫我幹著急。」

白老二說,「急歸急,犯不著亂發脾氣。不見老三家裏已經一團亂了,他也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氣,平日把兒子嬌縱得無法無天,只一火氣上來,就拿兒子一頓亂捶。如今好了,捶出大事來。」

五司令說,「捶兒子不打緊,三哥不該捶那副官。雪嵐那小王八蛋,自己受傷是滿不在乎的,誰想到碰他的人一下,他能急眼到這個地步?」

白老二嘆道,「這也是個異數,再想不到的。如今看來,雪嵐對那個副官,很有一些當真的意思了。聽說他還要開祠堂改姓,你說他是真的,還是唬人呢?」

五司令拿起筷子,夾了一塊鹵肉,狠狠地嚼了吞下,緊皺著眉,好一會才說,「不管真的還是唬人,反正,家裏不能放任不管。他要是嘴上說說也就算了,要是真敢有行動,我們就請出老爺子來。這姓了白,他要改就改?沒門的事。」

白老二心裏,卻另有一番盤算,是以沉默下來,先拿眼睛,往五司令臉上一掃,沉吟道,「老爺子身體比不得往日了,能不驚動,最好不要驚動。再說,這一份家業,老爺子要傳到誰手上,現在說不準。小輩裏就剩三個,老大家裏那個在首都當總理,大概不會回來爭的。但老三家的雪嵐,卻是一頭吃肉喝血的猛虎呀。」

說到這裏,聲音低沉下去,帶著一種懾人的幽暗,「老五,你要為天賜的前程考慮一下,別犯了糊塗。」

五司令一愣,不敢置信地瞪著白老二,問,「二哥,這話什麽意思?」

白老二被他瞪得把頭往下低了一低。

以他的身分,說出這樣的話來,大概也覺得是交代不過去的。

好半晌,白老二把眼睛往上挑起一點,無奈地嘆道,「雪嵐當然也是我的親侄兒,但他那脾氣,和誰也不大親厚的。倒是天賜這孩子,從小就二伯長二伯短的嘴甜,我恐怕對他有一些偏心。一則,雪嵐自己要脫離白家,並不是我們逼迫的。二則,這是老三的家務事,我們摻和什麽?索性看看罷。老三要是料理好了,自然用不著我們瞎忙。老三要是料理不好,雪嵐離了白家,也未必是一件壞事。到那時,老爺子眼皮子底下的孫輩,只剩天賜一個,老爺子還能不盡疼他嗎?老爺子只要疼著天賜,那將來空出來的總督的位置,自然就要讓你坐了。」

他說了這麽一番話,五司令停了筷子的動作,只是悶頭聽著。

白老二等了一會,問,「老五,我實在是為你著想。你不要做悶葫蘆,心裏是怎麽想的,也和我說一說。」

五司令長嘆了一口氣,好像很仿徨的樣子,拿起桌上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,喝下去,又倒一杯,又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