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

野兒開始見他敢當著司令的面,去親少爺的嘴,又敢對著司令開槍,很驚詫他的放肆大膽,想著真是人不可貌相,現在聽著這話,卻不由覺得他可憐。

因宣懷風的態度堅決,她也不好再勸了,嘆一口氣道,「你午飯吃的,剛才恐怕都吐光了。我給你拿一點吃的來。」

宣懷風說,「多謝好意,可我現在是一點也吃不進。」

野兒無奈,只好說,「那我扶你到床上,總行吧?」

宣懷風說,「這倒是好的,我正想躺一躺。」

野兒便把他扶到床上,為他脫了外套和鞋襪,伺候他躺下。

宣懷風說,「你不要顧著我了,快去瞧瞧你的腳罷。」

野兒腳踝處正疼得厲害,點頭說,「你先睡一睡,我過一會再來看你。」

於是便去了。

宣懷風雖覺得身上沒有力氣,躺在床上,卻一時睡不著,兩只眼睛怔怔盯著檀木床架子,想著白雪嵐不知究竟如何。論理,白家請來的醫生,自然是極高明的,何況他向來身體強壯,父母又在身邊照顧,總不至於再有差錯。

又想,白雪嵐要是醒了,發覺眾人都守著他,唯獨自己沒來,怕是要責怪自己對他不在意。

又再想,今天白雪嵐這行狀,很像那外國教授提過的心臟驟停。都說人的心臟是一輩子都在跳的,像個活鐘表。人忽然受到某種激烈的碰撞或者刺激,大概就如鐘表那活動的指針,被忽然卡了一下。要是就此卡住不再擺動,生命就保不住了。

謝天謝地,現在白雪嵐的指針是停了片刻,又堪堪地擺動起來了,卻又怕以後會有後遺症。

想到這裏,宣懷風不禁後悔,從英國回來時,怎麽只顧著帶那些數學專業的外文書?要是將外國先進的醫療書帶上幾本,現在翻看起來,也不至於只能幹著急。

他原是仰躺著,想得久了,便翻個側身。不想這一個尋常舉動,卻牽出一陣劇痛,仿佛高壓電打在身上,疼得他失聲叫了一聲,額頭頓時冒了薄汗。

宣懷風不敢再動,低低喘氣,等那劇痛稍緩過去,才把手伸到衣服底下,沿著右腰側慢慢往上,摸到肋上一點,果然有個極痛的地方。

想起來,給白雪嵐做急救時,挨他父親的一腳,不正是這位置嗎?

若如此,那就不過是外傷,等明天有精神了,找點外用藥膏來擦也就行了。

這般千思百慮,他又是身體上極疲倦的人,不知不覺,就迷迷糊糊地合了眼睛。

困倦之中,又總覺得心裏不安,仿佛聽見白雪嵐在叫「懷風」。掙紮著睜開眼睛一看,並不見房裏有人,大概那是夢裏聽見的。看墻上掛鐘,不過才睡去十幾分鐘罷了。

於是又合上眼睛再睡,不到一會,又要驚醒一回。這樣反復幾次。

最後一次,總算睡得稍沉一些,但到了中途,又被人聲吵醒。宣懷風本以為還是夢中景象,微睜著眼,靜聽了片刻,才知道並不是夢。

聲音是後頭房子裏傳過來的,仿佛許多人,又都透著謹慎,刻意壓著嗓子說話,唯恐驚動了什麽。

「小心扶到床上。」

「等等,給少爺換一個軟枕頭。」

宣懷風略聽兩句,知道是白雪嵐被送回院裏來了,忍不住就要起身。一動,肋上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,頓時跌躺回床上去。

這時,聽見白太太在隔壁屋子裏說,「都進來做什麽?醫生說了,雪嵐要靜養。留下兩個常伺候的,其余人都出去。」

宣懷風想,大概白雪嵐經了醫生的診斷,並沒有大礙,不然白太太的語氣,絕不能這樣鎮定。

他本來急著過去看看白雪嵐,可白太太也來了,又嫌屋裏人多,自己若這時候過去,是不能受歡迎的。

所以他便把起身的打算放到一邊,躺在床上,默默合著眼睛。

按他的想法,自己在這邊聽著隔壁房間動靜,等白太太走了,自然要過去親眼瞧瞧白雪嵐。可這樣一閉眼,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。

不知過了多久,聽見有人叫他名字。

宣懷風睜開眼睛,一個十七、八歲的丫頭站在床前,探著頭往他臉上打量,問他說,「宣副官,睡了嗎?少爺要見你呢。他又說,要是已經睡了,就不要你過去。」

宣懷風忙說,「醒著呢。我這就過去。」

忍著身上的痛,起來隨手拿了一件披風披在肩上。走出房間一看,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,天色黑沉沉的,院子裏早亮了電燈。

白雪嵐躺在床上,精神倒是極好,兩只眼睛迥然有神,看見宣懷風進來,從床上伸出手,就把宣懷風一只手給握緊了。

宣懷風看看左右,屋裏除了剛才請他來的那丫頭,並沒有別人,大概白太太已回去了,他就勢坐在白雪嵐床邊,一股清淡的藥香飄進鼻尖,不由往白雪嵐臉上端詳,眉邊被三司令用皮帶抽出來的一道傷痕已經抹了藥,仍呈著紫紅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