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章

宣懷風不曉得白家的規矩,這時候是該回避,還是仍該跟了進去?按剛才的情形,白雪嵐的母親對於自己,是已表現出一些不滿意了,如果再擅自行動,恐怕更增加對方的惡感。

正躊躇著,有人在他肩上輕輕一拍。

孫副官低聲問,「怎麽站著不動?只是小小一個下馬威,並沒對你真的如何,你這就怯了嗎?快和我一起進去罷。」

說著,領著宣懷風走上台階,走進門裏。

那屋子是個布置精巧的客廳,孫副官並沒有太走到裏頭,到了門裏,挨著墻邊,垂手站了。宣懷風在這陌生地方,絕沒有擅自做舉動的想法,一分一毫都學著孫副官做了,也垂手站著。

大家族的規矩,兒孫遠遊歸來,都要給父母磕頭。白雪嵐攙白太太進來後,把白太太扶在一張太師椅裏坐了,早有一個丫環拿了一個軟墊上,擺在地上。

白雪嵐跪在軟墊裏,對著白太太,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。

宣懷風在一旁看著,心裏感概,這人在外頭,可說是無法無天了,原來到了父母跟前,也是會變得很規矩的。

從白雪嵐身上,想到自己身上。

心忖,兒子敬愛孝順母親,這是天經地義。我的母親如果能坐在我面前,讓我給她磕頭,我就算把頭給磕出幾斤血來,也是心甘情願的。

可她死得那樣早,我就是想給自己的母親磕頭,這個心願,也是一輩子也無法達成的。

於是,對於白雪嵐的父母雙全,直生出一種無法言說的羨慕來。

白太太看著兒子在膝下,也用很慈愛的目光注視著,等白雪嵐磕了頭,連忙吩咐,「快起來。大冷天的,別把膝蓋凍壞。」

喚身邊的丫環去攙起少爺。

白雪嵐哪用等人來攙,自己一下就起來了,拍拍膝蓋上根本沒有的灰,對白太太說,「母親,我帶了許多好東西孝敬您,您趕緊看看。」

轉過頭,對兩個副官說,「給太太準備的那兩箱禮物,叫人送到這裏。」

白太太說,「東西又不會長出腿跑了,急什麽?吃過飯了嗎?」

白雪嵐隨口說,「吃過了。」

白太太沉下臉說,「你這孩子,當著親娘的面,張口就是謊話。我肚子裏生的你,你肚子是空的是滿的,我瞧不出來?」

白雪嵐嬉皮笑臉道,「您真是比二郎神的眼睛還厲害,能透過我的肚皮呢。不過我不敢對您撒謊,因為忙著趕路,在馬上吃了兩口幹糧,那就權當吃過了,算個半飽罷。」

白太太一聽,心疼起兒子路上吃了苦,一疊聲地吩咐聽差擺飯,叮囑說,「少爺餓著,也不用太精細的菜,趕緊的做上來。熱熱的白米飯,大塊燒肉,還有紅燒雞塊,這三樣是必須要有的。」

把聽差打發走,才把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兩個副官,語氣平和地說,「你們也下去吃飯罷。」

兩人看看白雪嵐。

白雪嵐點個頭,兩人便向白太太回答一聲「是」,一起退了出來。

到了屋外階梯下,兩人並不說話,一直穿過小花園,出了月亮門,孫副官才開口問宣懷風,「你怎麽樣?」

宣懷風默然一會,搖了搖頭。

孫副官笑道,「打起精神來。天塌下來,也是總長頂著。來,我帶你吃飯去。」

便把宣懷風帶著,在白家庭院裏很熟悉地左拐右拐,到一個小飯廳裏坐了,對宣懷風介紹說,「這以後就是我們平常吃飯的地方。白家人是不到這裏來的,你可以自在些。」

宣懷風說,「我知道了,這是下人吃飯的地方。」

孫副官失笑道,「妄自菲薄了呀。我們是下人嗎?好歹也是副官,我們自己要端起一個架子來,別輸了陣才好。這個地方,是白家為聘請的幕僚,先生們特意設的,賬房先生也會來這裏用餐。但聽差那些下人,當然這裏不是他們吃飯的地方。你自在些罷,這才頭一天,我看你臉色就有些蒼白了。」

說罷,叫一個聽差過來,要他去廚房端兩個熱菜和兩碗白米飯來。

聽差去了不一會,果然端了飯菜過來,連碗筷都在飯桌上擺好了,垂手站著,問孫副官,「還有別的吩咐嗎?」

孫副官知道他這樣殷勤,自然有他的緣故,笑著斜了宣懷風一眼,說,「我今天錢包忘帶了。你有一塊錢沒有?」

宣懷風這才醒悟,忙著從口袋裏掏出錢包。

但他的錢包裏,哪裏有一塊的零錢,都是白雪嵐硬塞給他的大鈔,找了半天,才從那一疊大鈔裏,翻出一張面額最小的五塊錢,遞給聽差說,「你走一趟也辛苦,拿了這個去罷。」

白雪嵐在首都的公館裏,打賞聽差向來是不吝嗇的,可濟南白家這些聽差,在持家慎重的太太管轄下,就沒有這樣優厚的待遇了。

那聽差只不過送了一趟飯菜,就撈了五塊錢,很是驚喜,連向宣懷風鞠了幾個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