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章

德州府因為在地理上,因為那條中外聞名的京杭大運河的關系,商貿方面發展得很是繁榮,所以這家號稱最豪華的飯店,也建造得有一番規模。

白雪嵐在這偌大的飯店裏來回找了一下,不見宣懷風的蹤跡,正要皺眉,忽見宋壬大步流星地過來,問,「總長在找宣副官?丟不了,早叫人看顧著呢。他原在這走廊上閑逛,剛才想起白將軍,往飯店的馬廄那頭去了。」

白雪嵐知道宣懷風所在,便如吃了定心丸,把心頭泛起的一點不自在給消抹了,一邊走,一邊對給他引路的宋壬說,「宋壬,你現在也學著鬼頭鬼腦了。有什麽話不敢和我說,到宣副官面前去吹風?」

宋壬驚喜道,「總長,宣副官這樣快就和您說了?」

白雪嵐冷哼道,「他說是說了,可你那件事,我應不應,還要考慮。」

宋壬笑嘻嘻地說,「總長,您說這話,是存心考驗我呢。就算不看我的面子,您總要給宣副官一個面子,是不是?」

白雪嵐笑罵,「就憑你,也和我玩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招數嗎?我接受了這一次,以後難道次次都受挾制?我問你,究竟我是你上司,還是宣副官,是你的上司?」

宋壬撓著頭說,「您說的什麽謝天子,擰豬狗的話,我不大懂。要是說上司,自然是總長您。可您不是說過,我這百八十斤,是擱在宣副官那兒了嗎?我只管保護得他齊整,讓他和總長一起快快活活的,別的也不知道。」

這話完全是合了白雪嵐的脾胃。

白雪嵐臉上直露出滿意來,眼瞅前面就是馬廄,站住了腳,對宋壬說,「這次還是看宣副官為你說話份上,給你個好處。你去拿一張紙,把家裏那些人的名字寫上,交到孫副官處。以後回首都,別說良民證,就是住處也不要另租了。公館裏還剩幾個小院空著,成日堆些雜物,我讓你挑一個來住。聽說你女人頗能做些活,叫她到白公館做一份事,或者廚房,或者針線,也領一份薪水。你孩子們白天到學校讀書,晚上回來,一家人一個桌子吃飯。這樣辦,你說如何?」

宋壬一面聽,一面樂得手腳都不知要放到哪裏,滿臉放出光來,也不撓頭了,兩只手拼命搓著,很激動的樣子,「這真是天上掉個大餡餅,要把我美死了。總長,我不是在做夢吧?」

白雪嵐笑道,「我話已經說完了,你還站著做什麽?快做夢去罷,別在這妨礙我的事。」

說完一揮手。

宋壬應著,轉過身走了,因為太高興了,腳步仿佛喝醉了人似的。

白雪嵐把宋壬打發走了,放輕腳步,悄悄地走進馬廄。

山東地界的大街上,汽車沒有首都那樣常見。

這倒不是山東一帶的富人們買不起汽車,其實那些大宅門裏,往往都停著昂貴的汽車。只是因為到處都在打仗,汽油這樣的軍需品很不好弄,而汽車又每天要吃油,所以許多人為著實際的困難,把花大錢買來的汽車純當擺設了,大多的時候,仍是騎馬。

因此大飯店為了照顧客人的坐騎,馬廄反而修得比汽車棚要大上許多。

白雪嵐進了馬廄,入目就堆著一摞摞幹草,許多馬匹關在木欄裏。再往裏,快走到盡頭,才瞅見白將軍享受著貴客的招待,獨占了一個槽。

宣懷風站在旁邊,拿著豆子在喂它。喂完一把豆子,宣懷風把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抵在一起,放到嘴邊,兩片唇抿起,微鼓著腮幫子吹氣。

白雪嵐看著有趣,一閃身,躲在一道木壁後面,偷偷地看他要做什麽。

宣懷風東弄一下,西弄一下,好一會,終於從嘴裏吹出一個聲音來,高興地擡頭去看白將軍。白將軍好像什麽也沒聽見,它正等著再吃豆子呢。不見宣懷風遞上來,便拿馬頭去蹭宣懷風的肩膀。

宣懷風只好又掏了一把豆子喂給白將軍,然後再試著吹一聲口哨。

不料那位白將軍,對宣懷風喂的豆子很喜歡,對他的哨音,是絲毫不感興趣。任憑宣懷風怎麽樣努力地吹哨,它等吃飽了,就扭過馬屁股,自顧自地甩尾巴。

宣懷風嘆了一口氣,在白將軍的背上拍拍,自言自語地說,「會嗅人身上的味道也罷了,怎麽還會分辨人吹的口哨呢?他自己就是個成了精的,居然連選的坐騎,也像成了精一樣……」

一語未了,白雪嵐陡然從木壁後面出來問,「他是誰?不會是說我?」

宣懷風忽然受了一個埋伏,還不曾反應過來,就被白雪嵐兩手抓住腰,扯到懷裏,狠狠地親了一氣,笑著問,「我說呢,怎麽偷偷來和我的馬攀交情,原來是耍這種小滑頭。今天我吹一個口哨,它停下來不肯帶著你跑了。你要暗地裏訓練了它,以後好不聽我的話,愛跑就跑,是不是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