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宣懷風這一頭,也是忙得不可開交。

孫副官雖為他分擔了副官上的許多差事,但一件是戒毒院,一件是兵工廠,這兩件是不能假手於人的。

因此臨行前幾日,便也天天出門,除了和懷特見面,就是到戒毒院去,把印章等交予承平,又寫信函給各衙門,懇請物資調度上予以配合,再又是和布朗、費風等詳談,商討下一步戒除毒癮的中西醫結合方法的研究計劃。

等諸事安排得差不多,也就到了上火車的前一天了。

宣懷風想著這最後一天,還有一件要緊事,如果不辦,心裏是會不安的。便一早起來就叫了車,吩咐去白雲飛的裝裱店。

到了店外下車,未進門,就聽見裏面傳出女子清脆的笑聲來,倒不似白雲飛的妹妹。

宣懷風走進去一看,原來店裏已有兩位打扮艷麗的女客,正是從前和白雲飛同行的玉柳花和福蘭芝。

她們正圍在一張木桌子旁,看白雲飛在畫什麽,見身後有響動,轉身一看是宣懷風,玉柳花就笑道,「宣副官,你說我們是不是有緣?上一次來就遇上了。這一次,又可巧遇上。」

福蘭芝在她身邊,用手肘輕輕地碰她一下,低聲說,「你就這樣說話不提防。人家是什麽人,倒和你有緣?」

玉柳花對她笑道,「你別往心裏去,不過是說笑。這一位宣副官脾氣頂好,雖是上流人,倒不會瞧不起人。」

宣懷風被她們打趣得臉紅,不知怎麽答話,只好朝她們微笑一下。

走到桌旁,探頭往紙上一看,原來白雲飛正畫的一幅嫦娥奔月圖,竟是極有雅韻。

宣懷風笑贊道,「白老板,你真是深藏不露,我還不知道你有這本領。」

白雲飛拿著沾得飽飽的毛筆,正在紙上舉重若輕地畫嫦娥飄飛的衣袂,嘴上說,「怠慢了,等我畫完這一筆,再給你奉茶。」

一會畫好,擱了筆,才吐出一口氣。

又請宣懷風和兩位女客在椅子上坐了,親斟出熱茶來待客。

玉柳花和福蘭芝接了茶,道了謝,都把茶擱在小茶幾上,只顧著看白雲飛剛畫好的畫。

宣懷風捧著茶問,「今天怎麽忽然起了雅興?」

白雲飛指指正看畫的兩位,「是我不好,漏了口風,說自己能畫兩筆,讓她們聽見了,非逼著我獻醜。」

玉柳花回過頭來,「白老板,你這畫可比市面上那些賣畫的強了十倍去。先和你打個招呼,這張嫦娥奔月,我是看中了。我要買回去,掛在客廳裏,你可不能開我大價。」

白雲飛說,「玉老板要提買賣價錢,就是瞧不起人了。這一幅畫,本來就是送給玉老板,恭賀喬遷之喜的。你要賞臉,就請收下。」

玉柳花歡喜道,「真的嗎?那我就不客氣了。不過,你怎麽知道我們買了新房子?」

白雲飛答說,「兩位現在是大紅人,小報上常常刊登你們的消息,前幾天恍惚在哪一版上看見了一句。」

福蘭芝這時,也把臉偏了偏,小聲道,「這些小報記者,真是煩人。」

玉柳花對福蘭芝柔和地說,「忍耐些吧,他們就吃這一行飯。何況唱戲的營生,要是沒人報道,那才是悲哀呢。」

又笑著問白雲飛,「白老板,可別說只有你消息靈通,我也是順風耳。聽說你遇上一個神醫,嗓子大好了。要不要回來做我們的同行呢?」

白雲飛還未說話,福蘭芝已微嗔了玉柳花一眼,「人家現在可是有店鋪的大老板,誰稀罕再登台?你可不是說笑嗎?」

白雲飛也笑道,「老了,老了。那碗飯,我是再沒本事吃了。」

玉柳花說,「這是謙遜的話,你的本事,我還不知道嗎?不過我也知道,你如今金盆洗手,是不肯再粉墨登場了。可惜,可惜。」

福蘭芝又插進來問,「白老板上岸,是應當恭賀的,怎麽你倒說起可惜來?」

玉柳花說,「他若回來,準把綠芙蓉在天音園的壓軸給搶了。我是可惜,瞧不見那女人被人搶了壓軸大戲的哭喪臉。」

宣懷風本來在一旁靜靜啜茶,不在意他們說話,忽然聽見綠芙蓉三字,心裏卻微微一動。

白雲飛和年家走得近,是知道這樁公案的,打量玉柳花神色,應是並不知道內情,純為無心之言罷了,便笑著岔開,「玉老板如今也是明玉堂的大壓軸,春風得意,還理會別人幹什麽?倒是我說,這喬遷之喜,是不是該擺一桌酒把朋友們請一請?」

玉柳花忙道,「那是自然的。頭一個帖子就下給白老板,你接不接呢?」

白雲飛說,「這話奇怪,我為什麽不接?」

玉柳花抿唇笑道,「我們如今也算熟人,我才大著膽子說一句實話,你別生氣。我們同行裏,一向公推你是最高傲的。」

白雲飛說,「這話可有些不公道了。我自問是個和善的人,不曾給過誰臉色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