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

守外頭的海關總署的護兵們,個個眼睛都瞪得老大,尤其是領頭的那個宋壬,展露昭是認得他的,知道這頭山東蠻牛算是白雪嵐養的一條惡狗,在自己中槍的事裏,說不定還摻了黑手,反正不是個東西。

因此見宋壬憤憤不平地瞪著,展露昭心裏就越發冷笑。

聽見裏頭說請進,他彈彈衣袖,頭一揚,領著醫生進了門。

宋壬看他進去後房門關了,嘴裏恨恨罵了一聲,「狗娘養的。」

往地上啐了一口。

擡起頭來,發現十來道兇惡的目光正射在自己身上,原來展露昭雖然進去了,他帶的廣東軍還留了許多在走廊上,都站著等他們軍長出來,聽見宋壬罵他們軍長,眼睛裏都冒出火來。

大家骨子裏早存了仇恨,火藥味頓時濃烈起來,是一點就著的緊張場面。

醫院裏的人員,早遠遠地躲開了。

病房裏面,氣氛又更上一層樓。

白雪嵐站在房裏,雙手背著,瞧著展露昭進來,卻對這死敵正眼也不瞧一下,目光落在跟著展露昭進來的那人身上,看他大概五十歲上下,留著一把小山羊胡子,鬟發微白,穿一件簇新的藍布長袍,才問,「是中醫?」

展露昭說,「你管他中醫西醫,能治就不錯。讓開。」

說著便向床頭走。

白雪嵐目光霍地一厲,待要攔著他,可一想宣懷風的病,已是山窮水盡,展露昭若真有辦法治好宣懷風,不說別的,就是要他白雪嵐的命,也不在話下。

如此一想,竟無氣不可忍,無事不可讓了。

展露昭靠近,往床上看了一眼,心底也是吃驚。

宣懷風雙眼緊閉,消瘦憔悴得令人心悸,兩頰的顴骨微凸出來,氣息也是極弱的,這樣的瘦,顯得鼻粱更挺了,越有一種叫人憐惜不忍的倔強來。

展露昭把手往宣懷風臉上一放,被那嚇人的熱驚得猛縮了手,慢慢的,把手又重放回去,食指尖碰著他的臉頰,說,「病成這樣,跟了個沒本事的,也不會待你好。」

白雪嵐冷冷說,「病人在這裏,你有本事,也拿出來讓人瞧瞧。」

目光掃在那碰著他心肝寶貝的臟手上。

他自然是恨的。

但千恨萬恨,都不及懷風的性命要緊。

既讓展露昭進來,就知道少不得要受挾持,忍這樣窩囊氣,白雪嵐又哪肯在此時和他爭那一動一靜、一言一語的閑氣?

所以倒是沒作出沖動的事。

只是瞥著展露昭的眼神,是看著一個躺進棺材的死人一般了。

展露昭因為這生病的人是宣懷風,也不敢怠慢,回頭對那人說,「姜禦醫,你快紿瞧瞧。」

這姓姜的,正是姜師長談起過的那位叔叔,他原隱居在鄉下,廣東軍再三重金相邀,態度懇切,他侄兄又攛掇,禁不住起了亂世再謀一番事業的蠢動,便坐幾天的火車到了首都,為展家服務起來。

亂世裏頭,當兵的又幹的刀頭舔血的營生,誰知道什磨時候要求人妙手回春,所以這姜某到了廣東軍,頗得上下尊敬。

因人人都說他曾在清末時做過禦醫,大家都把禦醫當了尊稱,都叫他姜禦醫,他也樂得受了。

姜禦醫聽了展露昭說話,慢慢踱到床邊,伸出兩指,號了一番脈,收回手來,卻不說話,只是沉默著。

白雪嵐見了,肝腸頓時糾結起來。

竟是一時不敢問真切。

展露昭也皺眉等著。

半晌,那姜禦醫的嘴皮翻了翻,旁人都豎起耳朵等著,不料他只是咳了一聲,便又泥塑木偶一般了。

展露昭忍不住了,說,「到底怎麽樣,你給個話。媽的,真急死老子!」

「軍長,稍安勿躁。」姜禦醫搖晃著頭,慢吞吞說,「醫者,生死大事。您看這病人,到了這程度上,老夫剛才號了號,他的脈象散大無根,狀如釜沸,肺經卻偶如珠走盤,邪壅盛於內……」

展露昭說,「去去去!別和老子說這些糊弄人的邪話。老子問你,到底能不能治?」

姜禦醫捏著山羊胡子,微微一笑,「換了別人,恐怕只有搖頭的份。但老朽既然老遠走這一趟,總不能讓軍長失望。只是用藥不能冒撞,錯了一點半點,不是救人,反是害命了。軍長,請您幫個忙,讓我瞧瞧病人身上。」

這個忙,展露昭是千肯萬肯的,二話不說,把宣懷風身上被子掀開,先解了病人服的前襟。

胸前雪白的肌膚袒出來。

微微的呼吸起伏上,嵌兩點殷紅微凸,也不知道是不是病得體熱的緣故,那兩點的紅格外驚心動魄,像是春天裏結得最潤最紅的兩顆果子,忽落到了冬天的白雪地裏,顫巍巍地誘惑著人,直叫人想伸舌頭狠狠去卷了,吞到肚子裏。

展露昭仿佛挨了活色生香的一拳,目光早有些直了,又似夏天的枯草遇了火星,漫山遍野狂燒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