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

一日一夜的雲雨,讓宣懷風在床上躺了好幾天。

這幾天白雪嵐仿佛有點心虛,常常圍在床邊照顧,端茶遞水,送飯倒湯之類的事,本來是聽差做的,白雪嵐都搶著做了。

反而讓宣懷風越發尷尬。

要想破口大罵,有年宅一晚「見不得人」的把柄在,又心知肚明雲雨時自己也向白雪嵐投了降,宣懷風心中自怨反而多過對白雪嵐的憤怒,無法摔下臉罵人。

到底,他也只能躺在床上把臉轉到一邊,靜靜瞅著窗外清瘦疏落的竹子度日。

漿糊似的混了幾天,下身不適的感覺漸消。

宣懷風覺得不能再這樣頹廢丟臉,自己硬撐著下床,重新把孫副官帶來的書籍和文件翻看起來。

白雪嵐一早去海關總署開會,回來後匆匆往宣懷風房裏趕。

一只腳跨進門,不由定住了。

宣懷風正側坐在窗邊,一只手按著書,一只手拿著筆,偏頭看一下書,又偏頭過來,在鋪在書桌上的一張白紙上簌簌寫幾個字。

他穿著天青色長衫,腳下套著一雙雪白的布襪子,大概是怕冷,肩上松松垮垮地披著一件半薄外套,身後是有著通透花式欞格的隔扇窗,陽光從窗格裏透進來,印著凝神貫注的柔和臉頰,筆挺高貴的鼻梁,真是俊得不能形容。

白雪嵐心熱起來,悄悄走進去,繞到他身後,探頭去看。

「寫什麽呢?這麽入神。」

宣懷風被他嚇了好大一跳,回過頭來,瞅著他皺眉,「你存心的嗎?」

白雪嵐一笑,把桌上宣懷風寫了大半頁的紙抽起來看。

上面筆跡清秀清楚,不過都不是尋常人可以看得懂的。

居然都是法蘭西文。

白雪嵐笑起來,「你也太用功了。」

宣懷風不想和他談笑,又沒心思和他發火,臉上表情都收斂起來,「孫副官說,海關總署的人多少要和外國人打交道,多學一門外語最好不過。我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。」

白雪嵐問,「法蘭西文,整個海關總署沒有人比我熟的,不然我教你?」

一邊探手把宣懷風的參考書拿過來,合上一看,封皮裏寫著名字,正是自己用過的舊書。

本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事,心裏卻有幾分愉快。

宣懷風冷淡地說,「敬謝不敏,總長您給我留一點私人學習的時間,下屬就感激不盡了。」

「好罷,明晚給你留一點私人學習時間。不過今晚不行,你換件衣服,陪我去個飯局。」

宣懷風一愣,「什麽飯局?孫副官呢?」

「孫副官被我派去做別的了,這是公務上的飯局。你既然當了副官,以後陪上司出去交際是最常有的差事,沒什麽好奇怪。嗯,今天這場合可以輕松點,不必穿海關制服,你就穿前幾天文月齋新送過來的黑緞長衫吧。我看你穿長衫很有一股別人穿不出的味道。尋常人要穿出這長衫的韻味來,也不是一件容易事。」

既然是分內職責,宣懷風也不好說什麽。

不過被白雪嵐指著要穿什麽衣裳,心裏很不是滋味,仿佛自己現在是白雪嵐什麽人似的。

他開了放得滿滿的衣櫃,看也不看那件當眼的黑緞長衫,存心想找一件不引人注目的,看來看去,滿櫃子衣服,竟都是嶄新亮眼的,也不知白雪嵐在這上面揮霍了多少錢。

宣懷風挑無可挑,最後只好從角落裏取了一套灰帶暗銀的西裝,在屏風後面換好了出來。

白雪嵐心知他故意違逆自己的意思,也沒有露出不悅之意,欣賞地打量一眼,點頭說,「真是天生的衣架子。走吧,不然別人等得不耐煩了。」

兩人一起從白公館出來,坐的還是掛著海關總長車牌的那輛黑轎車,前後又加了兩輛護衛轎車,依舊是腰裏別著匣子槍的大兵整整齊齊跟著。

車隊招搖過市。

等到了地方,司機下來恭恭敬敬地開車門。

宣懷風跟在白雪嵐後面彎著腰跨出車外,擡頭一看,眼前頗大一座重檐歇山頂式的房子,金柱大門,檐下橫掛著一個大匾,龍飛鳳舞寫著「舒燕閣」三字。

宣懷風就知道是風月地了。

他父親雖然是個土匪似的軍閥,家教卻也是很嚴的,從不讓他進這種地方。

當即要掉頭回車上,卻被白雪嵐握住了手腕,輕輕一扯,「水至清則無魚,身正不怕影斜,你書讀了不少,連這些道理都不懂?再說了,這是海關總署的公務,出來做事,人人都難逃虛與委蛇這四字。」

宣懷風動了動唇,還沒出聲,白雪嵐又壓低了聲音說,「別怕,這裏和那種下三濫的小院不同。要是那種臟地方,我也不屑來呢。」

恰好裏面的人聽見車隊到了,亂哄哄搶著迎出來。

「白總長!歡迎歡迎!」

「總長您真是賞臉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