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宣代雲頗有乃父之風,坐言起行,把宣懷風接回年宅,一邊要張媽布置小少爺的臥房,一邊把年貴找過來,「懷風不在同仁會館住了,你雇輛車去,把他留在會館的書和衣服收拾一下帶回來。要是有房錢欠著,你把賬一並結清了,回來我給你錢。」

為了好照應,宣代雲特意把弟弟安排在離自己廂房只有一道月牙門隔著的房裏。整個年宅忙了好大半個時辰,才把病人給安置妥當,宣代雲和張媽商量了一下,又找了一個中醫給宣懷風看病,免得被西醫誤了事。

宣懷風被這麽鬧了一天,身上也倦,躺在剛鋪好的床上,將睡欲睡時,張媽叫了一聲,「小少爺。」捧著一碗熱騰騰的中藥,小心翼翼地進來。

宣懷風睜開眼,苦著臉問,「你們就不能消停一會?我剛吃過西藥,怎麽又端中藥過來?」

「您就聽張媽的話吧,照小姐說的,這叫雙管齊下,兩個醫生總比一個醫生靈驗。」張媽把他扶起來,讓他靠在床頭,用軟枕墊著腰,嘮嘮叨叨地說,「小少爺,我們可是中國人,您雖然留過洋,但您骨子裏還是黃帝子孫呢,這些老方子傳了幾千年,治好了多少人啦,您小時候……」

宣懷風直犯困,無奈道,「好了好了,我喝就是,你饒了我吧。」低頭把很苦的中藥咕嚕咕嚕喝了,「這樣總行了吧?」躺回床上。

說也奇怪,也不知是否中藥的效果,睡意全湧上來,一下子就沉沉不語了。

不知睡了多久,夜深人靜時,院子裏忽然哐當一聲,像什麽被砸碎了,宣懷風猛地在床上翻了一個身,迷迷糊糊地半睜著眼,側耳聽了一會,又沒有別的動靜了。

宣懷風便倒頭又睡過去。

第二天一早,張媽捧了早飯過來,宣懷風問,「昨天晚上,院子裏面什麽事那麽吵?」

張媽說,「好像砸了一個花盆。聽門房說,姑爺昨晚深夜才回來,人也喝醉了,在大門那吐了滿地都是,叫門房掃了半天呢。」

宣懷風心裏頓了一下,問張媽,「姐夫為什麽喝得這麽醉?」

「不知道,姑爺有時候脾氣很大,我當下人的,怎麽敢多嘴去問?」

吃完早飯,又被張媽哄著逼著,硬灌了一碗中藥下肚。

張媽剛走,宣代雲打著哈欠進來,坐在床邊問,「早飯吃了吧,身子怎樣?好點了嗎?」

「好多了。」宣懷風想了想,問她,「姐姐,昨晚姐夫喝醉酒了?」

宣代雲點點頭,臉上忽然逸出一絲神秘的喜色,低聲說,「你知道他昨天怎麽了嗎?」

宣懷風搖頭。

「你姐夫昨天接到公文,他被調到海關當稽查處處長了!」宣代雲笑吟吟地說了,伸出一根指頭,往宣懷風額頭上一戳,「你啊,老把白總長當仇人似的。其實人家哪裏對不起你了?」

宣懷風得到這個消息,也非常愕然,完全搞不清白雪嵐此舉用意。

難道他以為先把姐夫升官了,我就不得不去當他的副官了?

這未免可笑。

宣懷風說,「白雪嵐不是什麽好人,我看他的眼神就很不正氣,眼珠子滴溜溜亂轉。」

「呵,你還學會看人家的眼神了?嫌人家眼珠子亂轉,你的眼珠子不轉嗎?」宣代雲說,「我看你是先入為主。」

張媽這時候推門進來,走到床前說,「小姐,白少爺來了,說想探望小少爺。」

宣懷風立即說,「不見!」

宣代雲拍了他腦門一下,「人家好心來看你,你擺什麽架子?就算不看人家是個總長,也要想想是人家把你從街上救到醫院裏去的。」

宣懷風說,「送我去醫院的是奇駿,關他白雪嵐什麽事?張媽,你去要他走。」

「胡鬧!」宣代雲喝了一聲,正色道,「懷風,你到英國讀了兩年書,連中國人的禮數都忘光了嗎?伸手還不打笑臉人,何況人家是你同學,又不曾做過什麽對不住你的事。你何至於這樣嫌棄他?上門就是客,宣家人可不能當逐客的主人。」回頭對張媽說,「你去把白總長請過來。」

張媽趕緊去了。

宣懷風被姐姐罵了一頓,低著頭悶悶不樂。

宣代雲也知道他心裏不滿,嘆了一聲,站起來說,「現在是新時代了,年輕人總嚷嚷什麽自由。好,我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老人,你和朋友之間的事,我不多嘴。說到底,我也沒有逼著你和誰友好的權力。人請進來了,你和他好好談談。不過憑我看,總不覺得他有什麽不配做你朋友的地方。」

說完,轉身出了房門。

不一會,白雪嵐就跨了進門。

他今天穿著一席天藍色緞子的長衫,風流儒雅,很有風采,見到懷風,問他一聲,「你病好點沒有?」

一邊走過來,居然又是很不客氣地坐在床邊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