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章 柳韻的慌(第3/4頁)

她看見年輕天子的臉一晃而過,還是少女夢中的模樣,愣怔了一瞬,忽而不管不顧。

小黃門看見江家姑娘提起裙擺,擡腳朝水榭奔去,又擡頭看見水榭裏坐著的明黃身影,嚇的一個哆嗦,跺腳道:“江姑娘,那不是您去的地方,快回來!”

江霏哪裏聽的到,她跑的飛快,眼見就要跨進水榭了,卻被閃身出來的暗衛攔住了去路。

李椹面無表情,丟下三個字:“扔出去。”

可這畢竟是江首輔的家妹,暗衛並不敢下狠手,正猶豫間卻見江家姑娘一個閃身沖了進去,跑的太匆忙,被台階一絆,摔在了玉階上。

江霏手上擦破了皮,淋漓一片血跡,卻顧不得,只擡起頭,急急道:“陛下,我只同你說一句話。”

她小腿在玉階上狠狠磕了一下,擡不起來,卻固執的往前挪了挪,揚起臉,一字一句:“陛下,腿廢了又怎樣,你便是沒有了雙腿,也還是那個於北地從無敗績的少年將軍,起碼在阿霏心中,永遠都是。”

鮮衣怒馬,傲骨錚錚,江霏永遠記得少年那驚鴻一面。

李椹蒼白的指骨驟然攥緊了輪椅邊緣,他面上無謂的笑意僵了片刻,才道:“江霏,你沖撞聖言,就為了講這句廢話,你可知.”

他話還未說完,卻見面前的姑娘滾下熱淚,又往前蹭了蹭,輕撫了下他膝頭上的五爪金龍,哽咽問:“你.你疼不疼啊。”

李椹面色一變,似是再隱忍不住,厲聲喝道:“來人,把江家姑娘送出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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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陳在文淵閣見了幾位北地官員,出門時天已擦黑。一個悶雷滾過,落下細密的雨來,沖散了些許白日的悶熱。

門口的大太監汪仁探頭探腦,見了首輔大人誠惶誠恐,道:“大人,陛下今日又飲酒了,醉的人事不知,把折子又推回來了,您看?”

江陳望著暗沉的天,沒作聲,一個折身,踏著雨水大步往養心殿而去。

養心殿裏點了鎏金銅制竹枝燈,明晃晃一片。

李椹手裏拿了壇北地烈酒,望著沉沉的月色出神,聽見腳步,頭也不回的嗤笑:“懷玨,你為什麽要推一個廢人上位?你沒聽孫太醫說嗎,若是年底寒氣不去,朕往後連坐立都不能,是要躺一輩子的。”

江陳瞧著他頹廢背影,閉了閉眼,忽而往前一步,低喝了聲:“起來!”

聲音雖低,卻帶著凜冽的寒氣,讓李椹拿酒的手頓了頓。他又要笑,只還未出聲,卻被面前的男子拎著衣領,拖下了輪椅。

門外的內侍看見這情景,已是六神無主,江首輔拽的,這可是龍袍啊!

江陳卻渾不在意,他將李椹拖進雨幕中,一扔,沉聲道:“李椹,站起來,今日你若站不起來,你我再無昔年情誼。”

李椹雙眼發紅,想起了幼時光景。

那時他是大周最頑劣的皇子,初見這位叫江陳的伴讀便不太滿意。他蓄意捉弄於他,卻萬沒料到,這人膽子可大,竟將他這皇家最得寵的皇子揍了一頓,兩人都下了狠手,鼻青臉腫,卻也是不打不相識。後來他自請纓,去了北地戰場,幾年間縱橫馳騁,是大周最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。只風雲難料,京中突變,江家被打入地獄,而他也在北戎之戰中陷入包圍,被俘入敵營。

北戎這幾年恨毒了這位攻城略地的少年將軍,生生挖出了他的膝蓋骨。

那時連他的父皇都放棄了他,是江陳千裏走單騎,跨三山二十四關卡,一柄長刀卷了刃,出現在他面前。

他將他用粗布裹在背上,聲音堅定,他說:“阿椹,跟我回家。”

他們一路從北地的風雪裏走出來,流出的血交匯在一處,早已分不清是誰的。

如今連他也要放棄他了嗎?

李椹忽而發笑,他扶著雕龍抱柱,試著站起來。腿上鉆心的疼,一點力也用不上,剛擡起身子,又啪一聲跌進雨水中。

當年於萬人中斬殺敵軍將領的少年將軍,如今連站都站不起來,多麽可笑啊。

他咬著牙,額上青筋浮現,試了一次又一次。

江陳眉目沉凝,只隔著雨幕,瞧他一次又一次跌倒再爬起。

最後一次,李椹扶著抱柱,堪堪站了片刻,又往下倒下,卻輕笑著道了句:“這也算是站起來一回吧。”

“算!”

江陳鄭重的聲音透過雨幕,讓李椹勾了唇角。

他招手,讓候著的內侍將人擡進去,喚了禦醫來,自己卻並未進養心殿,轉身又走進了雨幕中。

他去偏殿換了身幹凈衣衫,撐了把油紙傘,卻不挑燈,獨自一人,沉默著往宮外而去。

天幕黑沉一片,看不到一絲光亮。

江陳走在這官道上,只覺得孤寒。這麽些年,所有人都面目全非。

剛出宮門,卻見在這黑沉沉一片中,一輛馬車掛著氣死風燈,竹簾打起,映出少女柔媚的臉,她提著一盞昏黃的燈,照亮了這暗夜裏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