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2章 夢回

虞帝在自己撕心裂肺似的咳喘中醒過來,習慣使然地喊了於德喜。

墊著腳跑進來的是新晉的大太監,雖然也是日常裏熟悉的,伺候的也周到,可……到底不是於德喜啊。

於德喜的死不單是眼前沒了最可靠貼心的人,也不單是他剛愎自用地中了別人的圈套。

而是現實明明白白地在嘲笑他,嘲笑他已經老了,無論是腦子還是體力上,都比不上後來居上的年輕人了。

想當初,從來都只有他把玩別人的樂趣,什麽時候會被別人戲耍在指掌之中。

他伏在床邊,嘔了幾口汙穢黃痰,連喝了幾口水,才揮手讓人都退了出去,手顫顫地伸到枕頭下面,將那枚木精捏在手中。

四周冗余的鑲嵌的珠子早被扔掉,已經沒有心思把玩手串了。

只有摸著這小小東西的時候,他才能獲得無盡的安慰,剛剛被堵塞得窒息的呼吸也終於通暢起來。

可這東西卻讓他無法不想起那個人。

是他將曲沉舟從被人肆意淩|辱打罵的地獄就出來,可曾經在他面前那樣謙卑忠心的一個人,背後居然包藏最齷齪的禍心。

雖然曲沉舟的口供呈上來,姿態卑微乞求活命,甚至不惜供出一幹密謀同黨,可在清心居中被嘲諷背叛、被劫持無助的恨和恥辱不能忘。

再過一個時辰就是明天了,明天日落之前,他要看到曲沉舟的人頭。

但那樣一來,他從今往後的日子……又要回到從前那樣,摸黑向前,再沒有神仙一樣的蔔卦指點,再沒有……

可那樣的叛逆之臣,怎麽值得寬恕?

虞帝的呼吸又粗重起來,手抖如篩糠,這麽一晃神間,那枚木精順著床前的台階滾落下去,在地面上敲出哢噠一聲脆響。

“不……”

那是他如今唯一的寄托。

虞帝嘶啞地哀叫一聲,剛從床上滑下去,便出了一身的虛汗,身不由己跌在地上,木精距離他不過幾尺距離,卻怎麽也觸摸不到。

原本照在身側的影子晃了晃,忽然歪斜下去,火光從身後的床上亮起來。

床邊的燭台倒了,連著燈油和燭火一起,正準備被褥上開始放肆狂歡。

他不確定是不是剛剛自己滑下來的時候踢到了哪裏,只覺得這燭台歪倒的方向似乎不太對,現在卻不是可以細細考慮的時候。

可他張開口想呼救,胸腔中發出的仍然只有呼呼的痰音。

起火的距離太近,甚至能感覺到身後的灼熱,更讓他喘不過氣來,虞帝歪著身子向下挪了一階,發梢上已經燙得發焦。

也許是情形太相似了,他居然想起了兒時的那場火。

大火被撲滅後,他那個卑微的母親才被人找到,焦黑的身體蜷縮著,已經分辨不出模樣了。

一點也不意外,喝下了太多安神藥的人,根本不可能有力氣逃離火海。

可是母親被找到的地方並不在自己的床上,而是在與他的房間只有幾步的地方。

即使已經知道逃不出去,那個女人還是不顧一切地去找他。

真蠢。

如果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動的手腳,母親會不會後悔為他舍棄了逃生的希望,還會不會拼命爬向他的房間,淒厲地在火中叫他“阿澤”。

這世上也許再沒有第二個人,肯那樣救他了。

火油被松軟的被褥吸飽,簇擁著火苗竄上老高,虞帝忽然喘息著咳嗽起來,又在咳嗽中放聲大笑。

“皇上!”

有人一腳踹開房門,隔著火海叫他。

沒等他看清楚模樣,那人已一滾身壓滅一路火焰,奔過來將他背在身後,用衣服罩住兩人的頭臉,頭也不回地直沖出兩扇門。

初夏清涼的夜風灌入肺腑,虞帝被人七手八腳地扶住,才反應過來這是誰的聲音,一雙渾濁眼中竟滾出淚來。

“重明……”他顫顫地抖動雞爪一般幹枯的手:“木精……木精還在裏面,快……”

柳重明從旁邊奪過水桶,兜頭澆下來,毫不猶豫問:“在哪裏?”

“就在床邊的地上……”

他話音未落,柳重明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滾滾熱浪之中。

一旁大太監輕聲問:“皇上,火勢一時半會下不來呢,請皇上換個地方歇息……”

“不!”他痙攣似的打個哆嗦:“木精……等他出來!”

高大的影子擋住了側面的光,薄言半跪下來:“皇上恕罪,世子深夜叩宮門,說有要事面見皇上,微臣便允了世子進宮。”

虞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門裏,夢囈似的問:“什麽要事?”

“世子說,余進府和元平府的飛馬快報剛剛抵京,無法上達天聽,怕耽擱時間,就找上世子……”

“什麽事?”虞帝聽得心頭亂跳,忍不住呵斥:“有事就快說!”

“是……”薄言低著頭,停了片刻才答道:“說是……東邊和北邊的千子塔,都倒了。東邊是有賊匪作亂,躲進塔內,結果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