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6章 水井

這一年的冬天雖然冷得邪乎,可春天到得也意外的早。

不過是二月中旬的日子,中午時分就暖得能嗅到春日的氣息。

柳重明脫了夾棉外袍,將頭發高高束起,手裏惦著一個革球,五六個人圍著他,一起玩著白打。

那球高起落下,顛在膝上足尖,又或在身上起伏,四周陪玩的也使出全身解數,或是流星趕月,或是轉花枝,或是大小出尖。

周圍不上場的人也忙著一聲聲喝彩,熱鬧非凡。

直玩到日頭高起,這一場蹴鞠算是盡興,眾人散去,別院裏這才漸漸安靜下來。

知味托著水盆,見柳重明擦了幾次,臉上的紅熱仍未散去,忍不住輕聲搭話:“世子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。”

“是嗎?”柳重明將汗巾丟在水盆裏,笑意盈盈。

也的確是心情還可以。

有懷王在從中作梗,戶部的確無法光明正大地留下董成玉,中元節過了沒多久,董成玉便出京南下了。

跟他們預料的一樣,水路。

慕景延果然對曲沉舟抱有極大的警惕和疑心。

如果說之前也許還會在水路和旱路之間猶豫,在曲沉舟與董成玉偶遇之後,歸程果斷選擇了水路。

他甚至能想象到懷王之後的夜不能寐。

董成玉的生死關系著他們兩方的交鋒,還有慕景延對曲沉舟的考量。

“心情不錯,”他重復一遍,示意知味去把革球取過來,在手中掂了掂,問道:“玩過嗎?”

知味怯怯搖頭。

“沒玩過也不要緊,我教你。”

柳重明不由分說地拉著知味站個對面,球從手中落到小腿,又滾到腳背,被顛起來。

“這叫下截解數,用腿和腳踢就成了,來試一個?”

那球在他腳尖上一挑,直奔知味而去,嚇得知味條件反射的一閃,蓄了力道的球砸到後面的樹幹上,又歪歪斜斜地彈開,不偏不倚地撞在井眼上,沒了蹤影。

一旁的管事忙要招呼人去撈,卻被他擺手斥退,只向知味示意:“去撿回來。”

看著知味的臉瞬間變得蒼白,他心中的把握從五成到了八成。

井。

這就是曲沉舟為知味的一卦。

如果知味真的是他們要找的人,也許經年累月的警惕可以讓人面對石矛縣這三個字保持冷靜,也許會記不清曾經的長相,可是親身經歷的恐懼……

不可能忘記。

知味善良單純,與他和沉舟能想到的別的法子相比,這樣也許是最溫和的有效手段。

“去啊,把球撿回來。”他催促。

知味的腳步慢慢移動過去,只瞟了一眼井水,便雙腿一軟,坐倒在井邊,顫顫回答:“世子裏面有有

“有水正好,攀著繩子下去。”柳重明也過去,擺擺手驅散別院中的旁人,在井沿上坐下,反問道:“難道要本世子親自下去?”

知味眼看著眾人逐次退了出去,便是再遲鈍也明白了世子爺不是在無事生非,在井邊跪下時,撐在地上的手臂都在打顫。

“世子饒命……”

“你做錯了什麽?”柳重明一眨不眨地看著他:“你真的不肯下井?為什麽?”

知味在這步步緊逼之下完全慌了手腳:“我……我不敢……”

“為什麽不敢?”柳重明的聲音輕柔下來:“你是害怕嗎?秦思源?”

知味猛地擡頭,一臉不可思議中有著更多的驚懼惶恐,不由失聲:“你怎麽……”

“怎麽知道你這個名字是嗎?”眼見他翻身要跑,柳重明眼疾手快地一把拽著衣襟,將人按在井沿上,單刀直入:“你冷靜一下!我不是要殺你的人!”

這句話如一瓢冷水,瞬間將知味沸騰的恐懼澆滅聲音中認識顫抖:“世子我什麽都不知道!求你放我!”

“什麽都不知道?”問話比想象中還早地步入正軌,柳重明追問:“是說你不知道是誰闖入你們家,是誰殺了你的兄弟爹娘,是嗎?”

知味的眼淚倏地滾落,忙不叠地點頭。

“如果,我肯幫你呢?”

“世子!你會幫我?”知味騰地挺起身:“你知道是誰!是誰?”

幸運終究眷顧他們——柳重明心頭的一塊重石終於落下,拉他起身。

“我答應你,帶你去親眼見見那個人,但是在這之前,你要告訴我,那天晚上都發生了什麽?你是怎麽活下來的。”

知味的腳發著軟,淚眼模糊地被牽進書房,又一次見到那兩張畫像,多年張緊的那根弦終於崩斷。

“他們……在殺人……”

“他們是誰?”柳重明看出他已瀕臨崩潰,柔聲安撫:“不用怕,我保你平安,不會有人知道你在這裏,也不會有人能傷害到你。”

從沒想過這個秘密會有重見天日的時候,知味仍是不敢放聲痛哭,連著喝了幾杯水,才漸漸止住哽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