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0章 秋涼

更鼓敲了一聲,守角門的小太監找了個避風的墻角靠著。

這地方來的人少,更別說是在夜裏,打盹的時間還是有的。

閉上眼之前,他挺直身子聽了聽,前些日子又進來一個人,沒見到人,帶他的師傅也不許他多嘴問。

那女子起初還一直哭喊叫罵,聽不真切,但師傅不讓他細聽,說聽懂了是要殺頭的,現在人也被熬沒了力氣,像是認命了。

不認命又能怎樣,進了這冷宮,還沒有幾個能出去的。

他攏著袖子縮起頭,只睡了片刻,不知是因為腳步聲還是燈籠的火光,陡然驚醒,看見黑夜裏一點光亮,後面跟著幾個人影,嚇得忙翻身跪下。

在前面打燈籠的人看也沒看他,微微躬身,引著身後的人小心過了門檻。

跟在最後那人攙了他一把,輕聲吩咐:“走遠些。”

他趁叩頭的空當飛快偷眼看,見著燈籠的微光中一點金色的眼瞳,這才反應過來剛剛過去的都是誰。

“我的媽……”

已入了秋,沒人打掃的庭院四處滾著不甚幹枯的落葉,踩著沙沙作響,像是已經隕落卻又不甘心死去的人。

這響聲隨著腳步一路蔓延向門邊,於德喜快走幾步,破敗的木門應聲而開,在這夜裏拉扯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幹澀咬合聲。

裏面的人原本就沒有睡,僵直地坐在木桌旁,仿佛義莊裏擺放妥當的屍體。

未施粉黛的面容有些蒼白,沒有釵飾,長發只用一枚簪子松松別在腦後。

已經熬過最歇斯底裏的日子,許是知道一切已無法挽回,在幾人進門的時候,她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擡。

曲沉舟將自己的披風鋪在拖過來的椅子上,扶著虞帝坐下。

不過是相隔幾天,一切已不同於昨,帝後兩人相對沉默許久,虞帝才先開口:“喜蘭……”

皇後木然轉動眼珠,許久才費力地將目光凝在他身上,哂笑一聲:“皇上有多久沒這麽叫我了,如今才來憐惜,是在嘲笑我嗎?”

“喜蘭,這麽多年,你一直都是這麽咄咄逼人的樣子。”

皇後無心爭執,漠然問:“昭兒呢?”

在門縫擠進的夜風裏,虞帝輕輕咳嗽幾聲:“你放心,我不會虧待昭兒的。”

“虧待?”皇後忽然冷聲發笑。

“我信,我信皇上從來沒有虧待他。他想要什麽,皇上都給,他不想念書,皇上也不會苛責,他做什麽都可以,皇上頂多就是罵罵他,從沒碰過他一根手指頭。”

“有你護著,他連我的話也不肯聽、不肯信,反倒跟你更親。”

“他從前什麽都不肯學的時候,你不逼他,等他長大了,只知道吃喝玩樂,你交給他的差使都做得一塌糊塗,倒是知道嫌棄他了。”

“他是怎麽變成這種廢物的,你心裏不清楚嗎?”

虞帝不滿地皺起眉頭。

“他自己不爭氣,你倒怪起我。景德、景延他們,哪個不是一樣教過來的,怎麽就沒長成他這個樣子。”

“他驕奢不教,你這個做母親的難道就沒有半點錯?”

“如果我從開始就對他嚴苛,你難不成就會念我一聲好?”

“我把十裏亭交給他,難道是教他大逆不道?他根本就是爛在根上!”

皇後淒然一笑。

“爛在根上?他的根不就是你慕仁澤麽?”

“你說他大逆不道?他膽小如鼠,我怎麽不信他敢大逆不道?你如果心裏沒有鬼,為什麽之前不敢讓我見他一面?為什麽也不敢見我!”

“我唐家任勞任怨幾十載,沒想到還是礙著皇上的眼了。”

於德喜低喝一聲:“娘娘慎言!”

“你算個什麽東西!敢在本宮面前插嘴!”

皇後厲聲呵斥一句,忽然看向站在另一邊的人。

“曲沉舟!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這前因後果,可能讓我想不明白的,也只有你一個人了。是不是你!是不是你對太後說了什麽!是不是你蠱惑昭兒……”

虞帝不悅地打斷她的話:“與他無關。”

“曲沉舟你看到我沒有!”皇後提高了聲音,像哭又像笑。

“你以為一心忠於皇上就會好是嗎?看看我!你知不知道我為皇上做過多少事,殺過多少人!你的功勞再大,能越得過我嗎!可是你看看我!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!”

眼看著她像是就要張牙舞爪地撲過來,曲沉舟攔在前面,平靜答她:“娘娘稍安勿躁,皇上今夜前來,是有要事問一問娘娘。”

這一句仿佛冷水入了沸水鍋。

皇後的身形定了片刻,忽然又大笑起來:“原來如此,我還以為是念著舊情,原來我還有用,還有用……”

對面三人沉默地看著她癲狂,直到那笑聲變成哭聲,又低低哽咽在喉中。

“你想問什麽……”

虞帝仿佛沒見到她的一臉悲戚,慢聲問:“我年少時候體虛多病,直到在街上偶遇那個江湖術士,得了方子,才漸漸好轉。這麽巧合,是你還是你哥哥從中動了手腳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