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1章 謊言(第2/3頁)

他討了個沒意思,回頭想想曲沉舟還念著他的好,又咧嘴笑起來:“倒黴這麽多年,今年這是時來運轉了?”

柳重明一路策馬狂奔,在別院門口便飛身下馬,頭也不回地直沖臥房。

房門在身後砰地關上,像是晚了一瞬,他的顫抖和失態便會從門縫中擠出去一樣。

他蜷縮在門口,將頭抵在膝蓋上,死死按著胸口,生怕多喘一口氣,瘋狂跳動的心就會從喉嚨跳出來。

已有兩個多月,他們分開已經兩個多月。

他夜夜輾轉,逼著自己睡去,一遍遍地夢著他們從前的事。

無論是前世的沉舟兒,或是今生的沉舟,無論是他們的晉西書院,還是梧桐花下的別院。

夢裏曾經的他們一無所知地讀書寫字,蒔花弄草。

又時而是兩年前被鎖來別院的沉舟,攏著一朵梧桐睡在他的書房外。

或者是許他生死相隨的沉舟,笑靨如花地趴在書房的窗戶上,使壞地給他唱艷曲。

夢裏的那個柳重明,渾然不覺自己的日子如何蜜裏調油。

只有他是心如刀割的夢中客,看著曾經和煦溫馨的一切,被自己親手毀去的一切,無聲痛哭。

一次次看著沉舟兒被拖行遊街,形銷骨立地死於斷魂台上,一次次看著沉舟被縛上刑凳,在烙刑中掙紮著暈厥過去,一次次回想著他們血腥的洞房之夜。

他常常在大汗淋漓的嘶聲慘叫中醒來。

空蕩蕩的臥房,空蕩蕩的別院,是他現實中無法逃避的噩夢。

可是他必須強迫自己吃,強迫自己睡,強迫自己擡頭挺胸地站在所有人面前,神采奕奕。

為什麽……

他一直在想。

為什麽不給他一個痛快,為什麽連死遁的路都堵住了。

本以為夢中的一切已經足夠殘忍,足夠讓他漸漸麻木,卻在今天猝然相逢時,被扒開所有偽裝。

他不能死,因為還有人需要他。

從前想要的那麽多,想要擁抱,想要親吻,想要形影不離,想要白頭偕老,現在全都不敢再存什麽希望。

沉舟等了他許久,他都沒有追上去,還有什麽資格求人回頭。

現在只想要這個人好好活著。

柳重明低著頭坐了許久,才摸索著探入懷中,又從腰帶裏取了小小的刻刀。

屋裏光線並不好,他卻像是渾然不知,縮在昏暗中一點點刻著。

那是一塊軟玉,夾了幾縷翠色的草花,被粗粗雕琢成一個玉環的樣子。

他發瘋一樣在地上找過了。

摔得粉碎的玉佩合不完全,再也拼不上了。

那個帶著脆響的玉鈴,也不知去向,哪怕他翻遍了所有的鋪子,也找不出跟那塊玉一樣的顏色,也再雕不出一樣聲響的玉鈴。

可他沒有別的辦法,只有在摸索雕刻玉佩的時候,才能讓心情漸漸平靜下來。

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有一堵宮墻,與曲沉舟早晚會再相見,是預料之中的事。

相見已讓人神魂不寧,而令他震驚得差點失態的……卻是曲沉舟對他說的話。

“唯有王爺贈與的腰牌,我甚為珍重,還望世子能交還給我。”

沉舟的確給他看過寧王的玉佩。

寧王當時明顯也沒什麽誠心,與其說是信物,不如說是隨手摸的一塊玉牌,既無紋飾也無姓名。

別說用這玉牌做點什麽,就算是賣錢也不值多少錢。

曲沉舟自然瞧不上這東西,早拿來玩打水漂,沉在池塘底了,哪來什麽“甚為珍重”?

柳重明的呼吸沉重起來,不得不停下手中刻刀。

雖然前世的許多細節已經模模糊糊,可他們相處兩世,有一樁事已經在腦中根深蒂固——沉舟是言靈者,說不得謊話。

只有這一句……

他按著狂跳的心臟,反復琢磨這句話,越來越確定了,這幾句話是曲沉舟專門說給他聽的。

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,如今的曲沉舟已經擺脫了言靈者的桎梏。

他沒有欣喜若狂,只有無法發泄的苦澀。

若是從前,他必然猜不到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,可在想起了許多過往之後,曲沉舟對他說過的那句話變得愈發清晰起來——我曾在機緣巧合下,得到了一種常人無法想象的力量。

兩世裏,沉舟身上出現了兩次非同尋常的變化,他唯一能想到的起因,便是朔夜。

曲沉舟從前那麽平靜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,都是他如今無法翻越的坎。

“願為世子赴湯蹈火,百死不悔。”

從過去到現在,他走過的每一步路,都是沉舟用自己的血肉鋪成的。

他居然還曾羨慕過景臣有江行之,卻沒有看到身邊,那個為他遍體鱗傷的人。

那塊粗糙的玉從手中墜落到地上,一道雪似的裂紋貫穿蔓延。

柳重明抱著頭,不敢讓自己也這般裂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