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3章 戌時

漏箭一點點低下去,像是一點點張緊兩人腦中的那根弦。

頭頂的門響了一聲,江行之陡然一驚,擡頭看時,是自己的人兩步並作一步,從台階上跳下來。

“什麽事?”

“公子,趕快換個地方!”那隨侍聲音中都是沉重的喘息,像是跑得很急:“有人往這邊搜過來了,我往回趕的時候距離不到兩條街,再不走就來不及了。”

“把人帶走,”江行之毫不猶豫:“留幾個人在附近,看到方無恙,招呼他去……”

他話音未落,頭頂忽然有什麽聲音,嗵地一下,像是人的身體沉重地摔在地上,緊接著便是許多腳步落地的聲音。

沒有呵斥喧嘩,從屋頂跳下的人飛快地在地面上行走,尋找著地下的入口。

江行之已知大事不好,再不抱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。

還不等他來得及轉身示意,曲沉舟已兩腳在地上一蹬,用力將桌子一掀,厚重的木桌整個地向那隨侍迎面扣過去。

只這一個阻攔的工夫,人已經就要與他擦身而過。

江行之不假思索,雙手一張,手臂就要去勒住曲沉舟的脖頸。

這是他唯一的目標,也是他最後的屏障,即使不能將人帶給景臣,也不能留給柳重明。

可眼見曲沉舟就要與他迎面撞上,不但沒有閃開,反做了個奇怪的動作——雙手伸入袖中,搭在手腕上。

只一瞬間,江行之的耳中聽到了極其輕微的聲音,像是細小的機扣在飛快地咬合,銀亮的光芒近在眼前。

曲沉舟不躲不閃,直撞入他懷裏,順勢一頓一絞,江行之只覺雙肋同時一痛。

這一擊又快又狠,瞬間卸去他全身的力氣。

不等他掙紮,懷裏的人腰腿一沉,順勢借力,扯著他向地上背負一摔,而後飛快踩住他的身體,反手將兩柄一尺多長的銀色小劍拔出,向手腕上一藏,頭也不回,疾步向石階沖去。

身後已傳來木桌被撞翻在地的聲音,那隨侍的腳步聲如箭飛馳而來,與曲沉舟只幾步之隔。

再快一步!

出口就在不遠!

再快一步!

甬道狹窄,曲沉舟的身體將背後微弱的燭火遮擋得所剩無幾,黑暗撲面而來。

只一瞬間,心臟仿佛在這黑暗中直墜入深淵。

他的十指驀地摳在兩邊的土中,才沒讓自己重新滾落下去。

戌時已到。

好疼……

他仰著頭,卻發不出半點聲音。

為什麽比記憶中還要疼……

他嘗到喉間泛出的血腥味,十指在墻上劃出深深的痕跡,再撐不住,仰面向下跌落。

恍惚裏,如銀絲般的劍光在黑暗中一閃,寒霜掠過耳邊,在身後飛濺起一串滾燙的血。

在意識昏沉之前,似乎有只手攬住他的腰。

帶著哭腔的破口大罵在甬道裏嗡嗡作響,讓他聽不真切,只知道有溫熱柔軟的東西貼過來,撬開齒間,送了什麽過來。

是那個可以碰的地方。

他被攬著向前倒去,撲在一個懷抱裏。

好暖。

“柳重明!你是不是腦子有病!”

方無恙跌坐在地上,無力站起身,只能破口大罵。

柳重明什麽也沒對他做,法子是最樸實也是最無解的——只是不給他飯吃而已,他平生沒遭過挨餓的滋味,沒想到會這麽難受。

胃裏火燒火燎,額頭上滿是冷汗,只動一動就頭暈眼花,而且他不敢碰眼前的欄杆——欄杆上塗了蠍子粉,抓一把,手心就被燎起一排水泡。

“怎麽就有病了?”柳重明施施然進門,手中提著一把精巧鐵|弩。

“你沒病在家裏安個籠子幹什麽?”

方無恙擡頭看看屋梁,他自認為進來時已足夠小心,哪會想到會有鐵籠從天而降,正跟地上的鎖扣合住,任他怎麽用力,也無法撼動半分。

柳重明擡手,一支寸長的弩|箭射出,擦著方無恙的鬢發而過,叮地撞在鐵欄上,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。

“你說呢?”他如往常般微笑:“當然是等著招待我的朋友啊!”

方無恙恨恨咬牙,從他落入陷阱的時候,就已經想明白了,曲沉舟根本就是個誘餌,否則怎麽會有柳重明在書房裏守株待兔。

“柳重明,你夠狠,”他冷笑:“你倒是挺會用他,就不怕養著他,給你招來殺身之禍嗎?”

柳重明挑眉,示意他往下說。

“曲沉舟未蔔先知,如果皇上知道你養著這樣的人,又藏了奪嫡的心思,你猜皇上會怎麽做?”

“勞你為我操心了,這個簡單啊,殺了他,死無對證。”柳重明一笑,漫不經心地擺弄著鐵弩:“問完了麽,輪到我了。”

他毫無征兆地突然擡弩,這次再不是虛晃一招,那弩|箭急雷般飛出,洞穿方無恙的左肩。

方無恙應聲跌倒在地,五指間的血紅順著手臂流下來。